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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惊愕地转头看向了王神爱。
那句“德舆”的称呼,几乎是直接告诉了他,永安大帝麾下的刘大将军,未来战功赫赫却仍能善终的将领,不是别人,而正是他刘裕!
一个如今还在北府军中,仅限于一份战功、小有一点名气的将领,竟因永安大帝的赏识,最终成为了那样的一位名将。
在翻腾的震惊中,他甚至险些没有留意到,就是在这一句话后,头顶的天幕又一次断开了连接,暂时归于沉寂,连带着这太极殿前,都变成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未能被人及时消化掉的那些信息,让人不知道该当在此时说些什么。
好像想说的很多,又好像只剩下了相顾无言。
直到王神爱忽然一把将先前扎进桌案的那把剑抽了出来,发出了一声响动。而后,她便挎着这把尤带血痕的长剑走向了司马德宗的尸体,也站在了大殿之前,再度吸引去了众人的目光。
夜风之中的血腥味熏得人心不定,可一望见那道身影,又好像自有一根主心骨扎在了这摇摇欲坠的乱象当中。
王神爱的目光逡巡了一轮殿中,朗声开口:“夜色已深,众卿疲惫,故而今夜只定一事——”
不是先前她让刘裕去将兵马汇聚在城下这件事,而是:
“先将新朝国号议定出来吧!”
她话一出口,堂上顿时传来了“咚”的一声。
庾鸿循声转头,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父亲——”
声音发出的方向,正是先前就已强撑着的庾楷,就这麽当庭晕了过去。
庾楷是被气晕了。
听听王神爱说的什么话。
议定新朝国号……
那哪里是只定一件事,而分明就是要趁热打铁,先做一件将晋朝基业连根拔起的大事!
第33章四野之声,皆有所应
她甚至不愿意等到第二日!
——此等雷厉风行的做派,才是更让庾楷感到绝望的地方。
先前在皇后位置上时,她还愿意有商有量的,虽然决断分明,但总没同他们这些人撕破脸皮,现在便已彻底抛开了曾经的规则,在另外的一片棋盘上厮杀。
看看吧,新招募来的皇后亲卫,以“刘恩”和“刘勃”为首宣誓了效忠。
建康驻扎的北府军将领刘裕,更是出人意料地成了天幕钦定的“刘大将军”,更没有了反水的可能。
朝代一经敲定,晋朝基业便是即刻付之东流。
他们这些人,纵然没有因为天幕所说的事情,即刻就变成新君的眼中钉,难道就能讨得了好吗?
今夜的变故太多,饶是庾楷自觉没有脆弱到这个份上,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血气上涌,直接晕了过去,又旋即被一阵猛掐人中的动作给惊醒了过来。
恰恰听到了上首的一句:“殿前失仪,将人拿下关押处置。”
一口郁气还卡在喉咙口,未能释放出来,庾楷惊得没能当即说出话来,倒是庾鸿此刻终于意识到了,王神爱确实不如他先前那般心大想的无害,不让他参与真正的要务也正是在提防于他们,甚至父亲先前被人打断了腿,也极有可能正是她令人所为,匆匆出了声:“我父亲并非殿前失仪,他……”
“他只是觉得,朝代更替乃是大事,不宜在今日轻率定夺!”
这话出口,庾鸿的声音终于顺了些:“天幕尚未告知新朝名号,为何要在此时议定。倘若——”
“为什么不能即刻定夺?”王神爱打断了他的话。“天幕是天幕,人间是人间。晋朝王业已尽,新朝是何名字都不要紧,只要万象更新,翻过新篇,便是天大的好事!如今局势已变不假,但晋廷仍在之时的陈腐弊病,难道会因天幕有所疏漏未提,便不复存在吗!”
“下一次天幕出现还不知要在何时,难道要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直到人事蹉跎,万般成空吗?那天幕又为何要提前告知我们未来!”
庾鸿:“可……”
“可什么?我敢以女子身份称帝,便已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又何惧于再抢先一步。若我真如你们所说,要等天幕定了新朝名号,这才顺势取名,那难道将来遴选人才,也要等到天幕一个个报出,将来有意北伐,重定中原,也要等到天幕告知时机吗?笑话!”
这掷地有声的两个字,狠狠地砸在了庾楷庾鸿的脸上,以及殿上本有心拖延的人脸上。
“不错!”刘裕已从先前被天幕告知地位的错愕中回过了神来。
不知是不是因当日统兵得胜创建的自信,又或许是因为今日的时局下合该如此,他已飞快接受了自己能当大任的评判,发出了一句对主君的响应。
“天幕提到,北方的魏、燕之争,会因昔日魏王在参合陂的屠杀陷入僵局,反而令秦国姚兴寻到可乘之机,此次必然有变。战场如此,国与国之间的抗争如此,如何能拖延!”
张定姜随即接上:“我等请陛下速决!”
正如王神爱选择启用刘裕,选择将她吸纳为手下,都不是因为天幕这麽说了她才做,张定姜近乎执拗地相信,此刻的陛下与天幕中的永安在名号的抉择上,应当也能得出一个同样的答案。
就算真的在后面的天幕中被告知不同,她们连弑君篡位这样的事情都做了,难道……难道还闯不过这样的难关吗!
庾鸿惨白着一张脸,听到一个又一个声音在殿前的各个角落响起,汇聚成了同样的一个声音——
“请陛下速决!”
“请陛下速决!”
“——速决!”
完了,全完了……庾鸿颤抖着牙关想着。
下一刻他便已被侍卫按在了地上,巨大的力道根本不给他以挣脱的机会,险些将他的面皮与地面摩擦出个好歹来。
但他和父亲昔日的同僚不敢在此时站出来触这个霉头,就连上首的王神爱也没将注意力再分给这些跳梁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