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圭脸色铁青地看到,这一句句话的喊出,虽是声嘶力竭,像是用光了力气,却一点也不影响到一把把刀枪槊戟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挥来。
锋矢的尖端顿时调转了方向,从这些声音中撕扯开了一条血路,却也如同不打自招一般,将拓跋圭的位置暴露得更加明显。
“该死!”拓跋圭心中暗暗叫苦。
他又不是崔浩,只需要在军中指挥也就够了,完全不必冲杀在第一线。
现在军中但凡有人能替代他的位置,依然保持着队伍中的士气,他也可以不必如此被动。
这是他称王称霸的资本,却也恰恰在此刻变成了他的催命符。
“大王当心!”一个声音蓦然从他的耳边炸响。
拓跋圭下意识地向左侧转头,就见一支刚劲的利刃贯穿了一名士卒的头颅,将这骑术精湛的精兵从马背上射了下来。若无这一下阻拦,他这支利箭贯穿的就应该是他的脑袋。
而射出这支箭的人,如同是找回了之前的场子,再度放下了弓箭操起长刀,狠狠地劈开了面前的一个障碍,领着一队最是灵活的精兵,向着拓跋圭迫近。
可刘裕的速度快,拓跋圭的应对也并不慢。
在这交锋的短短时间里,他已敏锐地察觉,这一行重甲骑兵虽然看起来不凡,却还远不到将这一身装备使用自如的地步。
刘裕的抢先快攻,意图让他陷入恐慌,而忽略掉那个最重要的事实,却反而让拓跋圭的头脑急剧地冷静了下来,看到了破绽所在!
“拦人!”
一队衣饰明显与旁人不同的精兵忽然自后方突上。
他们先前位处于锋矢的末端,借着前方的冲劲养精蓄锐,也在此时如同等候时机的猛虎,扑向了刘裕所在的方向。
这群骑兵的凶悍程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同僚,也在拦住刘裕的瞬间,给拓跋圭争取出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他没空去多想,更没空去看这些精锐与刘裕缠斗的结果。
交战的瞬息万变,都掠过了他的眼中,也让他忽然拨马而动,宛如一支离弦的箭,刺向了一个方向。
在那里,有一名应军动作停顿了一下。
只因厚重的甲胄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人是如此,马也并不舒服。
在这应军的骑兵看来,他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马能够舒展一下自己的动作,重新恢复作战的体力。
哪知道下一刻,一把厚重的刀就已经拍了过来,将他直接打了下去。
“杀魏王”的口号还停留在喉咙里,一行魏军精锐就已狠狠地踩踏了过去,从这裂开一线的缝中窥见了天光。
“冲——随我杀出去!”拓跋圭口中,是变了调的鲜卑语。
但好像也正是这样野性而凶悍的声音,伴着又一蓬飞溅出的鲜血,在一瞬间感染了整支魏军,让他们疯狂地扑向前方的敌人。
一支短箭扎在了拓跋圭的肩头,也毫不影响到他面不改色地举刀,落下,砍掉了又一颗头颅。
可当锋矢击破了铁壁的一角,即将先于刘裕一步,抵达精锐队伍的彼岸时,精神高度紧张的拓跋圭又听到了另外的一个声音。
一声呜咽的号角忽然吹响。
和先前进攻的声音不同。
这一次,当信号发出的刹那,交战之中的重甲骑兵或是举起了盾牌,或是巧妙地调转了方向。
拓跋圭本能地抓住了缰绳,并未向前再冲一步,甚至恰到好处地一把举起了刚被他杀死的士卒,横亘在了面前。
但更多的魏军已在生路面前失态地冲刺,却也将自己送到了致命的危机之下。是箭!
箭雨“咄咄”而出,发出自一把把连环手弩。
明明冲击力并不够强,却在这一刻完成了一轮异常准确的打击。
“啊!”一名冲在前方的魏军士卒,捂住了自己的脸,哀嚎一声就从马背上翻了下去。一支箭矢贯穿了他的眼睛,让他根本无法看到前路,也让他忽然无法如此高强度地掌握着马匹的控制。
而在这样的乱战当中,哪怕那支箭还不足以夺命,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而和他有着同样结果的,又岂止一两人而已。
拓跋圭在心中默默计数,在第十道声音发出的瞬间,一把将手中的铁甲尸体扔向了前方,一声怒喝从他的口中爆发出来,让他连人带马,宛若流星赶月,杀向了那一片弓弩营。
刘裕将兵种的结合设置得着实巧妙。
但他难道不知道吗?当弓弩需要填塞的一瞬间,也正是此地最空虚的时候。
他的判断一点都没错。
魏军当中负伤的不在少数,可好像也正是他们身上的伤势,让他们的血色更快地涌向了手脚、面容,以精力充沛的模样跟上了拓跋圭。
弓弩兵前方的盾挡,在疯狂的骑兵面前几乎起不到任何有效的作用,就已被冲撞得四分五裂。
一名弓弩手更是被自家的盾牌扫飞了出去。
可就在他胸腔剧痛,像是肋骨都因此断了的打击中,他又下意识地望向了自己手中的弩机,也无比惊愕地发现,他因为临时训练上岗的哆嗦,居然比自己的同伴少按了一次发射,让还有一支箭留在了弩机上。
在倒地的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何来的勇气,让他将弩机对准了即将冲过此地的拓跋圭,按下了发动。
“大王!”
拓跋圭发出了一声冷嘶,却根本不敢在此刻停下,将腰间那一支短箭置之不顾,急速向南逃奔。
传入他耳中的声音,不止有敌方此刻因士卒阵亡而发出的嘶吼。
也有己方倒下马匹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