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微笑起来,伸手轻轻抱住他:“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过了几日,归化下起了雪,轻轻柔柔,棉花被一样覆盖在茫茫大地上,无论城里城外,草原或是田野。
外头虽冷,屋里却是暖融融的。炭盆里,红罗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暮雪倚在细羊毡座椅靠上,眉眼低垂,望着替她捏腿的多尔济。
自从他回来,倒把荣儿等贴身丫鬟挤到一边去,端茶、捏腿、逗趣,伺候得十分周到,还特意跟着大夫学了些按摩的手法,每日替她按。按的时候,顺带将漠北的事情讲与她听。
牛羊牲畜都好,数目上多了些,照旧交易着。她所惦记的学堂如今在五六个旗都建起来了,在牧人闲时为其授课。库伦以北的买卖城,他们与罗刹双方已经在两边圈地,第一批商人在那边搭起
椿?日?
帐篷,土谢图汗部的骑兵常在那里巡逻。
“我去看过一次,罗刹商人那边有些好皮毛,我挑了几件好的这次都带来了,正交于你的绣娘教他们裁好给你穿。”多尔济抬头道,“也给小家伙做两件。有一张小的海龙皮,毛色很好看,刚好和大的那一张是一样的颜色,到时候你们都穿着。”
妻儿都是一色的海龙皮皮袄,光是想想,多尔济就忍不住弯了嘴角。
暮雪打趣道:“那么小家伙可要提前谢谢,哎——”
“怎么?”多尔济立刻站起,神情紧张。
“动了一下。”暮雪拍拍肚子,“你要不要听听看。”
“能听到吗?”
多尔济小心翼翼地靠近,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听了一会儿,没动静。“好像不给面子……”才说了几个字,忽然间,他的眼睛瞪大了。
“动了!”他惊喜地抬头,“我感觉到了。”
是他和暮雪的孩子!
小家伙彰显存在感一样,踢了两下。多尔济皱了皱眉,仰头看暮雪:“它这么乱动,会不会让你不舒服?”
这语气,像是跃跃欲试要教训人一样。
暮雪忍不住笑了:“还好啦。”
多尔济表情严肃,对着她的肚子说:“小家伙,不许欺负你娘,听到没有?不然等你出来,阿爹可要教训你。”
暮雪笑得肩膀直抖:“哪有这样吓唬小孩的。”
“就有,”多尔济挨着她坐下,“反正,它得清楚,无论如何,在我这里它都越不过你去。”
两人说着话,外间荣儿轻声禀报,道晚膳已经备好了。
“传膳吧。”暮雪道。
侍从们抬着膳桌、食盒进来,摆了两张桌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盆毛血旺,砂锅装着用红泥小火炉煨着,盖一揭,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很霸道地往人鼻子里钻,辛香萦绕满室。
汤底是现熬了几个时辰的牛骨高汤,红油热腾腾浸泡着毛肚、手打肉丸、鲜片猪肉、羊肉、豆芽等物。
暮雪正念着这一口,筷子捞上毛肚,咬下去先是脆,继而满嘴麻辣鲜香。但也不敢多吃,旁边秋华正领着医女虎视眈眈瞧着呢,于是就叫多尔济吃,自己转而吃其余清淡的小菜。
多尔济懂她的心意,故意吃出了一种美味佳肴的幸福感。暮雪看着如同看吃播一样笑。
转眼就是过年。今年倒是早早地知会了农人、商人们,想除夕时一道热闹热闹,弄些新鲜节目像社戏一样。
今年年景好,无论是商人,还是农人,都有个好收成。于是猫冬的时候也有闲心排演节目。
除夕当日,在公主府左侧特意修葺的戏台上,热热闹闹的来了一场春晚。
暮雪在多尔济以及一众随从的簇拥下,穿戴得严严实实,站在府内的高台上,望了许久。
节目嘛,都挺朴素的,奏乐器的,唱民歌的,令她比较印象深的是一个戏曲,两个小丫头唱梁祝十八相送,还有模有样的,嗓子很清脆。
多尔济听不大明白戏腔,暮雪便将故事解释给他听。多尔济听得有些满头雾水。
“这梁山伯当真喜欢祝英台?”
“他动心了呀,不然为何祝英台说了我年年扮观音后,他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这也过于弯弯绕绕了,”多尔济挑眉道,“喜欢就得让她清清楚楚感受到。”
暮雪好笑道:“那就不是梁山伯,是你了。”
见戏演完,她吩咐左右拿些糖果子赏人。天色已黑,戏完,烟火绽开。
暮雪与多尔济并肩望着烟火。
又是一年了。
正月十六,元宵剩余的汤圆还没吃完,暮雪发动了。
之前众人都已做了准备,铺设好了产房,立刻有秋华领着医女并接生姥姥等人护送公主进产房。
多尔济被拦在了外头,无论是蒙族还是满族的规矩,男子都不好进产房。
他沉着脸,在庭院间踱步,来来回回地走。最后掀起衣袍,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青石板砖上。
“长生天在上,”他双手合十,声音颤抖,“保佑我妻平平安安,我愿减寿十年,不,怎么样都好!”他的声音哽咽了,“只求她平安,只求她平安……”
一滴泪水砸在青石板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这个平日里开朗如朝阳的男子,此刻跪在庭中,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