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虔诚瞻仰的人们纷纷低下头,从宽大的衣袍里掏出一本书籍,不约而同地翻到相同页码,口中念念有词:
“……礼奉菩萨,铜金彩绘,一瞻一礼,轮回往返,不堕恶道……”
“……诚心修行……遂我痴怨……”
乱糟糟的念词声起先还分辨不清,忽然绒布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一个船舱,把坠入混混沌沌声浪的它们都托住了,有了调节者,词句便显得分明起来。
“……诚心修行,礼奉菩萨。铜金彩绘,一瞻一礼,轮回往返,不堕恶道,遂我痴怨……”
“……遂我痴怨……”
重重叠叠的金属房屋犹如茧壳,包围在剧院之外,就如依次排开的信仰者包围在中央不露面目的怪像之外,祷词如洪钟灌耳,金属建筑发出嗡鸣。
声波引发的共振不断向外传递,钟杨敏锐地捕捉到有部分远处的建筑开始出现裂缝,甚至坍塌。
“看见中间那玩意了吗?这些人在自己房间里发疯还不够,还动不动聚集在这里朝拜它。”
伽玛抬了抬下巴:“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它的真面目,今天你来正好碰上了,就顺路过来瞧瞧。”
钟杨收回目光:“……对诺亚方舟的内部设施破坏确实严重,但这并没有到达你难以管理的程度吧?他们还有什么别的举动吗?”
“别急。”
伽玛叹了口气,见钟杨又观察起事态,出其不意地伸手摘掉他的护膝。
“不错不错,你是我载人第一个没有骨折的。”她翻看两下护膝内里,满意地扔进后方储物匣。
“……这也要多亏车神高超的驾驶技术。”钟杨嘴角微抽。
总觉得她无意识地话里有话。
这时场内又发生了变故,覆盖舞台中央不知名存在的绒布突兀被掀起一角,它内部的怪声从这个漏洞倾泻而出,像积水终于找到了排水口。
“窸窸窣窣——吱吱吱——”
拍打翅膀声、啮齿类动物琐碎的咀嚼声、未知的凄厉尖啸混合为狂乱的风暴,那个角落的布面扬起,声波比人手的力量还要巨大,推动着黑色的遮盖物。
“是菩萨!是菩萨要显灵了!”
“我们虔诚供奉真的有用!菩萨显灵了!”
膜拜的虔诚者激动得眼角落下泪来,匍匐在地不断亲吻那本书的内页。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保佑我留在地球的家人平平安安……保佑我的迁徙之旅顺顺利利……”
“保佑太阳永远挂在天上保佑地球……保佑我女儿在三号飞船岁岁平安……”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女人尖叫:“菩萨!菩萨我给您磕头了——”
那个哭嚎的女人头发花白,但看她的面容明显不超过三十五岁。
“菩萨您救救我孩子,求您显灵吧,我给您磕头了——”
她发疯似的不断磕头,砰砰砰地锤在凹凸不平的金属地面上,像感觉不到痛楚。
“我背着她来看您了,她生病了我替她磕头,求求您看我一眼——”
鲜血顺着鼻梁和眉骨,在脸上分叉成几道狰狞的纹路,但即使动作幅度如此剧烈,她依然死死护着怀里的一个包裹。
那是一个孩子,苍白的生命即将枯萎。
伴随着她的出列,方才还克制着的信徒仿佛洪水开闸,尖叫的、嚎啕的、撕心裂肺的,每一个人都被身旁浓浓淡淡的情绪感染,每一个人都有说不完的心酸。
“开始了,就像现在这样。”伽玛的声音突然介入,打断了钟杨的思考,“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们为什么发疯了,但首先,你们船上没有医生?”钟杨忍不住对身旁的诺亚方舟管理者道。
“医生?是指机械修理师吗?”伽玛歪了歪头。
“不是,就是那种,可以治疗碳基生物疾病、学识丰富的人,或者机器人也行?”
钟杨嘶了一声,“那个小孩看上去不像绝症,应该是小病拖成这样的?”
伽玛茫然地眨眨眼:
“……你是指让我想办法解决疾病问题,可是逃亡守则说优胜劣汰是自然选择,她不应该被淘汰吗?”
……
“我靠”
“小钟脸一下子僵了”
“我也一下子浑身僵硬,这么大规模的膜拜现场太恐怖了”
“这些信徒讲的话才叫恐怖啊!你们仔细去听!!”
……
“菩萨——!!”
男人爆发的怒吼突然压过所有人的哭嚎,下一刻他如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倒地,仿佛那声叫喊用光了所有力气。
“方舟、方舟到不了终点了,我们都会死……把我的命换给我父母吧,我回不去,就求他们在家里长命百岁,不多啊,一百年真的不多……”
钟杨十指交握,半天才调整好心态,接着对伽玛道:“行吧,先略过医生问题。那个男人的话里,嗯……你们到不了终点?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还没起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