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车间机器轰鸣,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棉絮。林雅在最后一排老式纺纱机旁找到了志远。他正蹲在地上检查机器底座,工作服上沾满油污。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雅直接问道。
志远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明白小刘已经多嘴了。他站起身,用棉纱擦着手:"告诉你什么?"
"王德海在找你麻烦的事。"林雅上前一步,"因为那些我从国外寄回来的资料?"
志远避开她的目光:"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看我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今天在会上你明明可以支持我的!"林雅声音提高了几分,"你知道我为了这个方案熬了多少夜吗?"
"我当然知道!"志远突然提高了音量,随即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但你想过没有?我越支持你,王德海就越会针对你!他现在就等着抓你把柄,好证明你被西方洗脑了!"
林雅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志远这样激动的样子,他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我我只是想尽快把学到的东西用上。"她声音低了下来。
志远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明白。但这里不是瑞士,不是所有先进技术都能直接套用。"他指了指周围的老机器,"这些设备服役三十年了,零配件都停产了。你的方案很好,但需要调整,要因地制宜。"
林雅沉默了。志远说的不无道理,但她心里仍有些失落。两年的分离,她本以为重逢后两人会并肩作战,没想到却产生了这样的分歧。
"晚上来我家吃饭吧,"志远轻声说,"我爸妈想见你。"
林雅本想问问父母的意见,但想到志远这几年对自己的付出,最终直接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下班后,林雅先去医院看了父亲。父亲的康复进展不错,已经能扶着拐杖短距离行走了。
"听说你的改造方案通过了?"父亲欣慰地问。
"嗯,但预算砍了不少。"林雅削着苹果,没提会议上的争执。
父亲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遇到困难了?"
"就是感觉大家对新事物接受起来很慢。"林雅斟酌着词句,"连志远都"
"志远那孩子考虑问题周全,"父亲打断她,"你要多听听他的意见。国外那套在国内不一定行得通。"
林雅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纠结这个问题也不会有想要的答案,便僵硬地转移话题道:“志远邀请我去他家吃个饭,我答应了。”
父亲欣慰笑道:“你也确实应该去拜见一下啦。本来按理说呢,是得陈家和我们家先正式见一见的,毕竟这几年人家志远的付出我们是看在眼里的。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容不得我们多想。”
又是这句话。林雅默默把苹果切成小块,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为什么回国后生的这一切都令自己感觉憋屈?难道就因为她去过国外?
志远家住在轻工局领导家属区,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林雅按响门铃时,手里提着两盒在友谊商店买的进口巧克力——用她在瑞士剩下的零花钱买的。
"小雅来啦!"志远的母亲热情地开门,"快进来,饭菜都好了。"
陈家的装修简单但整洁,客厅墙上挂着志远父亲历年获得的奖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红烧鱼、糖醋排骨、清炒时蔬都是林雅爱吃的。
"听说你在国外表现很好啊,"志远父亲给她夹了块排骨,"我去年还在省轻工局时,单位里就很多人夸你了不得,果然啊,巾帼不让须眉。"
林雅勉强笑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陈父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啊,回国了就要适应国内的节奏。国外那套理论再先进,也得结合实际不是?"
林雅筷子一顿,抬眼看向志远。他低头扒饭,假装没听见。
"爸,"志远终于开口,"小雅刚回来,需要时间适应。"
"我不是批评她,"陈父摆摆手,"就是提醒一下。你们厂里情况复杂,王德海那帮人盯着呢。你们年轻人做事要稳妥些。"
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饭后,志远送林雅回家。夏夜的风带着纺织厂特有的棉絮味,路灯下飞蛾乱舞。
"我爸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志远打破沉默,"他就是担心我们。"
"担心什么?"林雅停下脚步,"担心我太激进?担心我连累你?"
志远叹了口气:"小雅,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爆,"从回来那天起,你就一直让我悠着点、慢慢来。可我等得起吗?厂子等得起吗?"
"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志远也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我不想立刻改变吗?但现实是,王德海还在台上,保守势力还很强大。贸然行动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就要一直忍气吞声?"林雅声音颤,"看着我父亲被气病,看着工人们用着破旧设备,看着厂子一天天衰败下去?"
"当然不是!"志远抓住她的肩膀,"但我们要讲策略。郑书记正在收集王德海的违纪证据,很快就能"
"很快是多快?"林雅挣脱他的手,"我在国外每一天都在想着回来改变现状,可现在"
她突然哽住了,转身快步走开。她知道在志远的角度上没有什么错误,可是现在的自己真地迫切需要证明自己。林雅后面现陈志远没有追上来,这让她更加难过。
回到家,林雅现母亲还没睡,正在灯下补衣服。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母亲放下针线,"吃饭了吗?"
"在志远家吃的。"林雅放下包,疲惫地坐下。
母亲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吵架了?"
林雅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母亲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搂住她,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
"妈,"林雅抽泣着问,"我是不是太着急了?"
"你呀,从小就有主意。"母亲叹了口气,"出国见了大世面,想回来改变厂里,这是好事。但改革不是一个人的事,要团结同志,特别是志远这样的好孩子。"
林雅靠在母亲肩上,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肥皂香。也许她真的太过激进,忽略了现实的复杂性。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接受志远那种过于谨慎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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