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危笑了笑,抓一把筹码在手里玩。
陆则洲把牌洗了一遍,哗啦啦收进掌心,让三人随便抽一张,定庄家。
程昱先瞄了一眼别人的牌,再看看自己的,哟了一声,笑眯眯道:“来来,我做庄。”
蒋危听不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庄字,冷哼一声,端起酒灌了两口。
按规则庄家发私牌,陆则洲把牌递过去,笑笑不说话,他一听蒋危叫德州,就知道今儿是来给程昱找不痛快的,忍不住把目光定在蒋危端酒杯的那只手上,看他打算整什么活儿。
牌发到手里,三人依次下注,挨个往里推了一万。
陆则洲揭开公牌,一个K,蒋危眯着眼,跟了,程昱瞅瞅手里的牌,抬手加注,梁远纯粹盲摸盲赌,稀里糊涂地也跟了一万。
开到第四轮公牌,程昱捏着8打头的顺子,隔着牌桌看看坐对面的蒋危,牌桌上翻出来的公共牌是K、9、J,在这张桌上已经赢面很大了,除非底牌真能给蒋危凑个皇家同花顺。
他笑吟吟往里加注,蒋危面不改色的,又推了一万。梁远哀嚎两声,摆摆手弃了。
陆则洲缓缓翻出最重要的一张河牌。
一张方片A。
蒋危笑着把牌一摊,亮出一水整齐漂亮的花色,正好缺张A,他把那张A插进牌里,两指夹着晃了晃:“让你破费了,老程,还来吗?”
程昱笑意不变,“来啊,说了舍命陪君子。”
玩到后面,陆则洲开了第十局,程昱总算摸出不对劲了。
三里屯这一条街都是他程公子的地盘,从小在各家牌桌上混,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梁远都能一输一赢有来有回,偏偏他一直输,蒋危一直赢。连赢三把四把,是手气好,不稀奇,一个人连赢十把,还把把都能拿到顺子同花满堂红,那得是财神爷追着喂饭吃了。
欢场里有牌桌上的千术,部队里也有部队的玩法。搞单兵作战的,不会只局限于一个方面,各种技能得熟悉精到,眼力、手速都是强化训练的内容,蒋危这是把他窃取情报那套手上功夫都用在摸牌上了。
程昱看着他轻点牌面的手指,慢吞吞地把筹码放下了。
蒋危一挑眉,按着袖子里藏的牌,似笑非笑地问:“不是说今晚压上你的铺面陪到底吗,不打了?”
程昱低头捋着袖口摇摇头:“不打了,你手太厉害。”
“钱找回来有什么用,不是还得输。”蒋危撂下牌,划拉着赢来的筹码,“下回这点小事,就别给民警同志增加工作量了,你说人家辛苦一趟,你转头就给一把输光了,白折腾人。”
程昱目光闪了闪,微微笑着道:“民警同志没摊上好福气,是我傍家儿我就给他房子车子伺候好了,天天吃喝玩儿就行,还用出去上班?”
这句话可是结结实实踩到了蒋危的痛处,让庄玠被自己养起来,每天就待家里等他回家,他倒是很乐意,可人家肯吗?
两人隔着香烟雾眼神较劲儿,谁也不说话。
梁远一下子反应过来,嚎叫道:“二少,你不厚道,跟自己人玩还耍老千,我告你们政委去。”
“告去,我们院政委姓庄,别找错了啊。”蒋危笑得更欢了,心想政委就在我家床上躺着呢,每天跟我亲亲抱抱,你赶紧告诉他三里屯有人开赌场,让他给程总送一副银手镯。
他话里话外威胁的意味太明显,程昱脸上快挂不住了。
这回连梁远都看出了不对,几个人从小一处长大,蒋危挂着他爷爷的上将肩章,指挥手下那帮小弟四处耀武扬威的时候,程昱就充当他的参谋长,跟在后面出谋划策,两人是总参大院出了名的铁哥们儿,竟然能在牌桌上杀得你死我活。
他呆愣着结结巴巴问出一句:“这……今儿这是怎么了?”
陆则洲慢吞吞地朝蒋危瞟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情场失意呗。”
“什么人敢让他失意啊……”梁远干笑两声,“这个失意了就找下一个呗,还能吊死在一棵树上,程总,这事你熟悉门路。”
程昱总算抬起头来,精明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玩也玩够了,喝两杯吧。”
他拨通内线,叫人送两瓶酒上来。
送酒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一条到大腿根的真丝吊带裙,外头裹着貂,修饰出细长莹白的颈线,锁骨上缀一枚梵克雅宝的四叶草,这打扮明显是下了功夫的,走在外头高贵优雅,下到舞池里脱了外套就是万千风情。
那姑娘上来倒酒,梁远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她,琢磨着说:“我怎么瞅你……有点眼熟,嗳,抬起头给我看看。”
程昱说:“是眼熟,童静,主持央视钢琴访谈那个节目的,自己也是Peabody的学生,跟好几个钢琴名家都合奏过。”
“弹钢琴的你叫来干什么,弹麻将吗?”蒋危头都没抬。
“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没钢琴?”程昱拍了拍他的胳膊,“今天咱就雅致一回,玩古典,站到音乐界的鄙视链顶端看一看。小童,给蒋二少弹一首。”
童静应了一声,把包厢的灯光调暗了些,转成一束射灯打到角落。
落地窗前面还真放了一架三角钢琴。
童静脱掉外套坐过去,揭开黑丝绒盖布,灯光柔柔的,笼罩着她线条漂亮的肩颈,十根保养得像玉似的手指搭上黑白键,略试了两个音,乐声很快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出来,节奏轻快,斯卡拉蒂的D大调奏鸣曲。
这曲子是钢琴十级的考级曲目,高中的时候庄玠天天练,准备考级,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反复弹这首,因为庄妈妈去世了,庄玠的钢琴也就停在九级,再也没碰过。
往事重现,蒋危不自觉抬了一下头。
包厢里灯光很暗,只有钢琴披着一层光晕,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那弹琴的手指上,然后就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