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繁杂心思,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指尖发颤,勉强触碰了一下,像烫到了一样缩手,下一刻被牢牢握住。
裴响面容平静,不容抗拒地将他的手扣在掌中,迫使他重新抚上自己的颈项。即便白翎每个指头都在反抗,努力地张开五指往外翘,还是被师弟压着手背,用掌心覆住一条条伤痕。
两人角力,白翎刚受到心神剧震,一时挣不开他,原本跪在八仙凳上,忽然失去平衡,一条腿架在了师弟膝头,整个人往前扑。
“师兄没什么想问的么。”
裴响却好像没被影响,另一只手托住白翎的肘部,扶了他一下便放回去,点到即止。看他淡淡的神色,也仿佛真的在谈话而已。
简直人面兽心啊小师弟!!!
落网的白翎心中大怒,怀疑裴响左右脑互搏,一边彬彬有礼地扶他、以免白翎投怀送抱,一边又死抓着他不放,跟铁箍似的,好像吃准了白翎会被他脖子上的疤吓到,有力无处使。
白翎确实感受到了掌下肌肤的粗粝,挣脱的力道渐渐松了,满心颓然。
可是裴响说话时,喉结轻轻震动,尽数传递到白翎掌心。白翎血色尽褪的脸又滚烫起来,神思不属地道:“问什么?”
“砍下的头颅会不会自动归位?砍多少次是否都一样?当身首分离时,是何感受,躯干能不能依照残念行动……别人总是想问这些。”
裴响的唇角再次浮现了弧度,少得如同幻觉。可是白翎明白,他现在心情大好。
白翎气极反笑,索性也毫无顾忌地道:“你这样刺激我,不就是想看我为你难受、自责、来证明我在乎你吗?还有你非要我重复的那句话——你到底想要我承认什么?阿响,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我真心把你当师弟,交朋友一样对你,到头来的下场就是被你逼来逼去——你有没有把我当师兄!”
他缓了口气,喝道:“说啊,你要我承认什么?你敢问我就敢答,你敢问吗!”
小块的木柴已经烧成了黑炭,噼啪一声,火星四溅。
火炉里的水始终沸着,炉盖越跳越快,最后持续着蜂鸣般的噪音。
白翎却胸膛起伏,一眼不错地俯视着身前人。裴响目睹大婚的红台日渐成型,于他而言,固然如不断锥心,可是白翎才知道师弟无法动摇的心意,眼一闭一睁,就要和别人成婚了,更是强压了满心惶然。
何况暗中敌伺,前路不明,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在此时宣泄出来。
裴响双目微睁,一时间仰头无话,只是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师兄。
白翎心一横,将架在裴响膝头的腿换了个位置,放在裴响自然分开的两腿间。他们的下半身明明没有碰到一点,但是衣衫垂落,纠缠在一起,他只是这样一动,裴响的眸子骤然轻缩了几分。
他道:“……师兄!”
“先把手放开。”白翎略一扬眉。
裴响剧烈地吐息一次,沉默地松开了他。不过,白翎很快便察觉到了自丹田上涌的灵力,不禁一愣。
他旋即斥道:“出息!”
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白翎之前就祈祷过,千万不要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感受到修为上涨,现在却连体表都冒出了薄薄的微光,灵气外溢。
怪就怪自己剂量加太猛——把膝盖卡在别人的重要部位前面,确实该遭天谴。白翎一面自我反省,一面悄悄地不服气:姿势是有点过火,可他终归没碰到裴响不是吗?怎么这就顶不住了?
出息!
白翎浑身不自在,不禁扭了一下,试图往后退。但裴响碰巧并拢双腿,被他轻轻蹭到,霎时间,两人都跟过电了一样,四目圆睁,双面相觑。
白翎浑身的灵气“呼”地壮大了一圈。
他不敢置信地叫道:“阿响你出类拔萃的自制力呢?!”
“你问我?”裴响面颊微陷,似在咬牙,双手攥拳少顷,要推开白翎,不过手停在半空,仿佛觉得哪里都碰不得,最后低声道,“不说了。下去!”
“你看看你,对师兄就这态度,好好讲话都不行……我、我还没问完呢,你……”
白翎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已经屈服,暗暗地往外磨蹭,试图不那么明显地犯怂。刚才顶上脑门的热血迅速消退,被节操不保的恐惧怼了回来。白翎悄悄地掐自己,想让体表的灵光快点散掉。
这玩意儿跟代替裴响表白有什么区别!
两人都一副想死的表情,一个龇牙咧嘴,一个双目紧闭。然而,正当白翎离成功一步之遥,就要功成身退之际,他们同时感应到了什么。
一段对话声从屋外传来:
“白老大和裴老弟已经来啦?他们脚程好快哦。”是田漪的声音,还有酱油瓶一晃一晃的细响。
她背地里原来这样喊自己的!白翎第一反应如此,第二反应不好!
另一人踩上浅水铺的石板,乐颠颠道:“今晚有红烧猪蹄,蒜蓉炒肉,老参煲鸡汤……”
田漪道:“怪了,为什么门有点歪?是不是被人撞过?”
下一刻,两人推门而入。又噼啪一声,火炉下爆出火星子,田漪吓一跳后,忙上前拾掇炭灰。
她纳闷道:“水烧好这么久了,怎么没个人熄火啊!炉子都要烧裂了……徐景,看啥呢你?去把火钳叼来。”
被当狗的徐景真和狗一样耸动着鼻子,绕着茶案闻了一圈。他满面疑惑,最终发现了一只茶杯,说:“谁翻出来的杯子,怎么就一只?白老大和裴老弟哪去了,不是说在喝茶吗。”
两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在自个儿家里,总不至于出事,所以把茶水晾上后,便去给大师姐送酱油了。
风吹入户,拂过直垂至地的窗帘。
因为是白天,帘布拉到墙角,被屏风挡住了大半。
然而等小辈走后,帘布慢慢地支起一角。白翎屏息凝神,紧紧地背靠墙壁,确定外面没人了,立即戳了身前人一下。
裴响背对厅室,一只手撑在白翎身侧,把他罩在怀中。
他眼睫低垂,神色被窗外的夕光融化,看不真切。白翎也不敢看他,还得克制着吐息,生怕自己的表现更慌乱一点,下回吵架又不占优势了。
师弟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白翎连忙捂住他的嘴,因为他知道裴响要说什么。是他说过的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