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棠脸色剧变,不顾肩肋处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扑到湿滑的汉白玉栏杆边,探身向下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毕生难忘!
只见望海楼根基所在的海域,海水正以楼体为中心,疯狂地旋转!一个直径足有近百丈的巨大旋涡正在形成!漩涡中心的海水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向下拉扯,深不见底!就在这如同地狱之口的漩涡中心,一座庞大无比的青铜造物,正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声,缓缓破水而出!
那是一座浮雕!一座用失蜡法整体浇铸而成的、栩栩如生的《韩熙载夜宴图》青铜浮雕!画中夜宴的奢华场景被等比放大,纤毫毕现。然而此刻,画中那些手持笙、箫、笛、管的乐师们,他们手中乐器的孔洞里,喷涌而出的并非美妙的音符,而是无数雪白的东西!
那是纸!是盖着吏部、户部、工部等六部鲜红大印的空白公文!是雪白崭新的空白官引!是盖着官印的空白盐引、茶引、路引!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暴雪,又如同被惊扰的白色蝶群,这些代表着帝国权力和财富凭证的空白文书,正源源不断地从那些乐器孔洞中喷涌而出,在汹涌的浪尖上翻飞、沉浮!
“裴将军!接住!”林墨棠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沧溟号”的方向嘶喊,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无比微弱。
裴砚之反应极快,看到一片被浪头卷起的空白公文纸朝他飞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抄。纸张入手冰凉湿滑。就在他指尖触及纸面的刹那,奇异的变化生了——原本空无一字的雪白宣纸,遇水之后,竟迅显现出清晰的墨迹!
那墨迹并非公文内容,而是一行行工整的格式和抬头,下方赫然盖着吏部考功司鲜红的大印!这竟是一张张早已盖好官印、只需填上名字官职,即刻生效的空白委任状!是足以让一个贩夫走卒瞬间跻身官场的“通天梯”!
“好胆!”裴砚之怒极反笑,五指瞬间收紧,将那张象征着巨大腐败的空白委任状狠狠攥成一团!这已不是走私,这是要将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彻底蛀空、售卖的滔天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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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满舵!快!避开暗礁!”“沧溟号”的舵手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一道突如其来的、高达数丈的巨浪,如同海中崛起的城墙,狠狠地将庞大的“沧溟号”推向峡谷一侧陡峭嶙峋的岩壁!船巨大的冲角眼看就要撞上那坚硬的黑色礁石,船毁人亡只在顷刻之间!
甲板上所有人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惊天动地的碰撞并未生。
就在船即将触碰到岩壁的千钧一之际,那原本湿滑、覆盖着深绿色苔藓的黑色岩壁,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岩石的纹理飞流动、变幻,眨眼间竟化作了水墨画中特有的、表现山石肌理的“披麻皴”笔法!整片巨大的岩壁,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变成了一幅巨大无比、正在流动的《富春山居图》!
“轰!”一声奇异的、仿佛穿过水幕的闷响。“沧溟号”庞大的船,竟毫无阻碍地“撞”入了那幅流动的山水画卷之中!没有坚硬的岩石,没有粉身碎骨的撞击,只有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扑面而来!
穿过“岩壁”的瞬间,船员们仿佛坠入了一个由水晶构成的梦幻世界。峡谷内部并非实心的山体,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空腔!无数巨大而精密的水晶棱镜镶嵌在四周的岩壁上,将穿透峡谷缝隙洒下的、微弱的月光折射、分解、重组!无数道或明或暗、色彩各异的光束在巨大的空间内交织、跳跃,形成了一道道流动的光幕!
更令人惊骇的是,每一道光幕之上,都清晰地跳动着无数细小的数字!那是账目!是流水!是记录着巨额财富转移的隐秘账册在光影中不断刷新、滚动!粮秣、盐铁、丝绸、铜钱……甚至还有标注着“军械”、“甲胄”的条目!庞大的数字如同瀑布般在光幕上倾泻而下!
“天呐……这……这是……”副将张大了嘴,看着光幕上刷新的一条记录:“景安四年冬,北疆皮草入关,抽分银十五万两,实入库……三万两?”巨大的差额触目惊心。
裴砚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哪里是什么死亡峡谷?这分明是一个由光学幻象和精密水晶机关守护的、记录着帝国巨大财政黑洞的“活体”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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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汹涌的海面上,漂浮的金叶子越来越多,如同深秋时节被狂风扫落的枫叶,密密麻麻,铺满了整片海域,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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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砚之眉头紧锁,再次俯身,用刀尖挑起一片漂浮到船边的金叶子。叶子入手冰凉沉重,薄如纸片却异常坚韧。他凑近风灯,仔细辨认着上面微若尘埃的刻痕。
那不是花纹,是字!是极其精妙的微雕!整片金叶之上,竟用微雕之术完整地镌刻着书圣王羲之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笔走龙蛇,纤毫毕现,技艺堪称鬼斧神工!
裴砚之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这一行字的下方。那里,清晰地刻着两个小小的、相互交叠的朱红色指印!指印旁,还有一行更小的注释小字:“甲字号契,皇商周世昌押,相府画诺”。
“相府……画诺……”裴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当朝宰相!周世昌!那个富可敌国、手眼通天的皇商!这两人竟有如此勾当!
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这片金叶子边缘并非光滑,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不规则的锯齿状缺口!这缺口的形状,与三日前海舶司在一条可疑商船上查获的那本走私账本封口处,被强行撕开的特制火漆印的齿痕,一模一样!
“飞钱……”林墨棠忍着剧痛,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是户部特制的‘飞钱’!凭此金叶,可在各州府官库通兑现银!本该……本该存放在京城铸币局最核心的密库之中!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成了交易的凭证和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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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铛——!”
泉州港内,海舶司衙门前那口巨大的青铜警世钟,原本急促而凄厉的示警钟声,毫无征兆地变了调!急促的节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悠扬、舒缓,甚至带着几分诡异华丽的旋律!
“这……这是……”留守衙门的书吏惊恐地抬头望向钟楼,“《霓裳羽衣曲》的调子?!”
钟声的异变如同瘟疫,瞬间传遍了混乱的港口。无数人茫然抬头,被这不合时宜的“仙乐”弄得心神不宁。
林墨棠猛地抬头,望向望海楼的飞檐翘角。
不知何时,那层层叠叠、如同凤凰展翅般的琉璃飞檐下,挂满了无数小巧玲珑的琉璃风铃!这些风铃在狂风中疯狂摇摆、碰撞,出清脆却混乱的叮咚声。更诡异的是,每一个风铃晶莹剔透的内壁上,都用极其精巧的笔法彩绘着《五牛图》的片段——或昂,或俯,或回眸。
就在《霓裳羽衣曲》的钟声响到某个特定的音符时!
所有琉璃风铃内壁上绘制的牛眼睛,无论朝向何方,竟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转动!数百双彩绘的牛眼,齐刷刷地“看”向了下方汹涌的雨幕!
“嗡——!”
一道无形的力量瞬间弥漫开来!倾盆而下的暴雨雨线,在望海楼前方巨大的空间内,被无数琉璃风铃折射、扭曲!亿万滴雨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操控,瞬间在空中排列组合,形成了一架巨大无比、横贯天地的透明算盘!
算盘的框架由雨幕构成,算珠则是更加凝实的水珠!此刻,这些巨大的水珠算盘珠子,正随着钟声的节奏,在无形的轨道上飞地自行滑动!噼啪作响,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敲打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算珠滑动停止的瞬间,巨大的水幕算盘上清晰地显现出一行由流动雨水组成的、触目惊心的数字:“景安四年,江南道水患赈灾银,户部拨付:壹佰拾万两。各州府实收:陆拾柒万仟两。灾民实得:拾捌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