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周开国三百多年,达官显贵更如过江之鲫,但凡活在世上,就免不了生病,也免不了一死;倘若一人病了、死了,便要给他看病的医官来陪葬谢罪,只怕天下再没有人敢入我太医院之门,也就没有人敢去为这些显贵看病。
“我等行医之人,说难听些,是在与阎罗争命!然而各人有各人的运数,有时即便医者使劲浑身解数,也依然回天乏术,这说起来虽然有些残忍,可死生原就是人间常事,人有时争不过命,也是天数使然。
“太祖在建国之初,就将‘医事之纠纷不入刑责’这一条列入了大周律,若我太医院内真有庸医害人性命,查明真相之后自会革职查办,甚至严重者,其三代之内皆不得再以行医谋生。娘娘若执意想置人以绝境,甚至索人性命,那老臣便要问一句了,天理何存?”
王济悬那边更是感动得流眼泪,心中直叹老师还是自家的亲。
屏风后的宁嫔冷嗤了一声,不再接茬。
柏奕也望着秦康。
虽然老爷子的这些话都是在为王济悬一干人等说情,但柏奕心中依然升起了一股对秦康的敬意,恨不得当场对方才秦康所说的话出击节赞叹——医生就是和死神争夺时间的人啊。
他在从医之路上走得越深,反而越能体会到医学的无力和身而为人的脆弱。有太多疾病人类至今对其无可奈何,所以eardTrudeau那句“有时治愈,经常关怀,总是安慰”才会得到那么多的共鸣。
柏奕不自觉地挺直了背,望着秦康的神情也更为恭敬起来。
秦康捻了捻胡子,话锋一转,又看向了柏世钧。
“再说说柏家父子这边的事。老臣这两日在西柴房守着,一方面是护着世钧免受锦衣卫的欺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老臣这几日看到、听到的事情也着实有趣,所以实在舍不得回去。”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秦康对这反应置若罔闻,兀自感叹道,“所谓……医者,易也。”
这句话,柏奕也是很耳熟的。
他记得在自己进太医院的第一天,柏世钧就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因为病人的病势变化多端,所以身为医者,从一开始便要知道自己所面对的乃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局势,行医用药不可有半分懈怠。
秦康接下来果然也当众把这句话解释了一遍,可他随即说道,“其实所谓医术,也是如此。旧学非有所变,不足以自存,亦不足以济时变也。所以老臣斗胆,请圣上容许柏家父子讲一讲他们的论断,老臣以为其行事虽然颇为诡谲,但也未必就毫无道理。”
说着,秦康也略略转身,对着身后太医院的一干人等说道,“尔等亦该如此。”
众人一时皆冷肃了神情,恭敬地向着老院使微微躬身,齐齐低答了一声,“是。”
建熙帝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切。
他身子微微后仰,靠在御座上,嘴角略略上提,“柏奕,你以为秦院使方才所言如何?”
柏奕两手交握,他怀着极为诚挚的心情,向着秦康的方向作了一揖,“晚生受教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控制变量与家兔实验
不多时,黄崇德带着人回来了。看见他迈着快步从殿外进来,许多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大殿。
他走到柏奕身边,低声询问了几句,众人只见柏奕连连点头,又和黄崇德说了三两句嘱托。待黄崇德也点头允诺之后,他便挥手令四侍卫将一架歪歪斜斜的木架抬了进来。
兔子最易受惊假死,所以今日这木架外也一样盖着一块黑布。
四侍卫小心将木架放落之后,各自解开一角,将黑布揭开——四下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一眼望去,那笼中竟全是毛色纤尘不染的白兔,数量足有四五十只。
“这是要……献祥瑞?”
太医们喃喃低语,一时竟不知柏奕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柏奕看向了父亲,柏世钧擦了擦额上的汗,捏着拳头走出来,在大殿中跪了下来,“请皇上移步到兔笼前细看。”
建熙帝微微皱起眉,目光自始至终也没有移开那装满了白兔的笼子。他抬起手,一旁的丘实便上前扶住了他的小臂,扶着皇上慢慢走下御座前的台阶。
就当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柏世钧与建熙帝的身上时,几个侍卫已经打开了笼子,按照柏奕的吩咐从不同的隔间里共取出了八只白兔。随后又跟着柏奕一起,向着一旁连着主殿的偏殿走去,无声地退出了众人的视野。
柏灵随即向贵妃请求暂时退下,去看看柏奕那边在干什么。
贵妃点了点头,视线也同样一刻不离柏世钧和兔笼。
“皇上请看。”
柏世钧邀建熙帝上前,见这四层的兔笼上,每一个隔间都贴着纸签。建熙帝凝神细望,见上面分别写着“正常对照”、“低剂量”、“中剂量”……等字样。
太医院的众人也围了上来。
柏世钧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为了评估宫中小儿至宝丸的毒性,了解毒理的变化和进一步的干预手段,柏奕提出,可以用家兔实验的方式,来验证——”
王济悬几乎立时跳了起来,“荒唐!!荒唐!!人用的药怎么可以用在兔子身上!!这分明——”
话还没有说完,建熙帝已经厌恶地回望了他一眼,王济悬的声音在一瞬间偃旗息鼓。
“说下去。”建熙帝略略弯腰,俯身去看笼中的兔子们。
“我们设置了一组对照组,和四组实验组。”柏世钧走上前,伸手指出带着不同标签的隔间,向皇上示意,“正常对照组的兔子,除了喂水喂食外不作处理;低剂量组、中剂量组、高剂量组则除了正常的饮食外,都会在额外喂食一部分研磨后的小儿至宝丸药粉。
“这四组实验组又可分有两批。一批喂食的是在民间采买的小儿至宝丸,因为水银昂贵,所以这些丸剂里一般都不含水银,另一批喂食的是宫内新制的药——皇上是知道的,咱们宫内的制药局向来不会在原料上有所克扣。
“所以将宫内实验组、宫外实验组和正常对照组进行比对之后,我们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柏世钧伸手取下挂在木架边沿的一册记录本,翻开了页,轻声道,“宫内药剂组的白兔,在服用小儿至宝丸七到十四个时辰后,开始出现腹泻、进食减少,反应迟钝等表现,染毒二十个时辰后,则开始变得易激惹、好斗,分泌物增多。且这些症状,剂量越高者,越为严重。”
说着,柏世钧又走上前,示意众人去看各笼上标签的小字。
“同时,这里也记录了这几天时间里各笼兔子的体重变化。相比于刚进太医院那会儿,宫内药剂组的白兔,体重普遍下降了六两到八两,但正常对照组和宫外药剂对照组则没有观察到这一点……”
建熙帝取过柏世钧手中的记录本,一字一句细细斟酌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