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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雾起田庄(第1页)

卯时·蘅芜院

铜漏滴答声里,兰芷对着菱花镜细细描眉,指尖掠过鬓边新换的竹节银簪——簪头“慧心”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是昨夜盛老太太着人送来的暗语。窗外忽有动静,翠微顶着一头霜花掀开棉帘,怀中账册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姑娘,崔妈妈按您说的,把三年前的田庄旧账都偷摸寻来了。”

案头油灯爆了个灯花,将“灾银三百两”的朱笔批注映得忽明忽暗。兰芷捏着账册边缘的手指骤然收紧——这笔银子记在“北方永宁县庄子”名下,批注里写着“赈济蝗灾”,可她分明记得,前世那场波及江南的蝗灾生时,永宁县明明是个连蝗虫都绕着走的富庶之地。

“去备辆青帏车,”她将账册塞进暗纹锦囊,“就说我要去城郊静安寺替大姑娘祈福。”铜镜里映出她眼底的青黑,翠微欲言又止,终究只默默将狐裘披在她肩头——自林噙霜倒台后,姑娘房里的灯就没在子时前灭过。

巳时·王家田庄

牛车碾过结霜的田埂,兰芷隔着青纱帘子望着远处秃树杈上的寒鸦,忽然攥紧了袖中从盛府库房顺来的鱼鳞册。老管家王忠弓着背立在泥墙根下,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浑浊的眼尾堆着笑:“三姑娘怎的亲自来了?粗鄙地方,快屋里坐。”

土炕上的茶盏落着薄灰,兰芷指尖碰了碰杯沿,忽然盯着墙上挂的蓑衣轻笑:“去年秋收时雨大,这蓑衣可曾借给佃户?”王忠的笑僵在脸上,干巴巴道:“姑娘说笑了,庄子上哪有多余蓑衣”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

她猛地掀帘出去,只见个五六岁的男孩被按在石磨旁,粗壮的婆子正举着笤帚要打。孩子胳膊上的旧布衫破得漏出棉絮,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怎么回事?”兰芷踏过结冰的水洼,锦鞋尖儿瞬间染了泥。

婆子认得她是盛府嫡女,慌忙福身:“这小崽子偷粮仓的粟米”“住口!”兰芷盯着男孩攥得红的拳头,那里分明只有几颗干瘪的野枣。她蹲下身替孩子理好衣领,抬头时目光如刀:“王忠,把今年的佃租账册拿来。”

未时·仓房

霉味混着鼠臊气扑面而来,兰芷捏着帕子掩住口鼻,看着王忠哆哆嗦嗦捧来的账册冷笑。账面写着“永宁县庄子年产粟米三千石”,可她脚下踩着的粮囤空空如也,唯有墙角堆着几袋掺了沙土的陈米。

“三姑娘明鉴,”王忠扑通跪下,额头磕在冻硬的土地上,“都是周显那狗东西!他三年前拿了林小娘的帖子,说要借庄子走账”兰芷瞳孔骤缩,指尖重重叩在账册“灾银”条目上:“这笔银子哪去了?”

老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抓向她的裙角:“姑娘去问问村口的李屠户”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翠微脸色煞白地撞开门:“姑娘!老爷派了护院来说您私自出府不合规矩!”

兰芷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鱼鳞册,忽闻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她转身时瞥见墙根草垛后闪过半片灰衣角——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腰间挂着的玉佩却隐约刻着“盛”字纹。

申时·回城路

青帏车里,兰芷借着暮色摊开从李屠户家搜来的借据。泛黄的宣纸上,“周显”的签名歪歪扭扭,落款日期正是账册上“灾银”支出的次日。借据金额三百两,用途写着“购粮赈灾”,可附页的收粮人签字栏却是空白。

“姑娘,您瞧这”翠微举着从王忠枕头底下翻出的银锭,錾刻的“盛府公中”字样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兰芷捏着银锭忽然轻笑,这分明是她前日让人熔了林噙霜私库金锭重铸的,不想竟成了敲打老鼠的棍棒。

车帘突然被掀开,冷风吹来几片雪花。前头赶车的护院沉声道:“姑娘,城门要关了。”兰芷隔着帘子望去,巍峨的宣武门已在暮色中露出轮廓,却见城门下围着一群人,中间停着辆被劫得破烂的马车,车辕上斜插着半面勇毅侯府的鎏金令旗。

她猛地攥紧银锭,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下章预告里外祖家遭劫的消息竟提前传来。想起寿安堂那幅带钤印的山水画,还有盛老太太说“赤子之心需有锋芒”时的眼神,兰芷忽然伸手按住翠微的手:“绕小道去寿安堂,从角门进。”

酉时·寿安堂

崔妈妈挑亮烛火时,兰芷正对着桌上摊开的两份账册皱眉。盛府的“灾银”记录与勇毅侯府的马车劫案,中间竟隔着同样的三百两数目。她指尖划过借据上的墨痕,忽然想起王忠提到的“周显借庄子走账”——难道外祖家的劫案,竟与盛府的贪墨有关?

“姑娘,老太太请您去暖阁。”崔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忧心,暖阁里飘来熟悉的沉水香。盛老太太斜倚在美人榻上,膝头盖着的正是兰芷今早送来的狐裘,指尖正摩挲着块染血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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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表哥从劫案现场捡的,”老太太将玉佩推过去,羊脂白玉上“林”字篆刻清晰可见,“林噙霜的娘家早没了男丁,你说这‘林’”兰芷望着玉佩忽然想起村口的灰衣少年,那日他腰间玉佩的纹路,竟与这块极为相似。

戌时·蘅芜院

铜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响,兰芷将借据和银锭投进火中,看它们蜷成焦黑的薄片。翠微抱着新抄的账册进来,忽然压低声音:“姑娘,门房说有个叫‘阿柱’的小厮求见,说是王忠的外孙”

烛影摇红中,灰衣少年局促地搓着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外祖父临终前藏在灶台里的”展开油纸,竟是半张褪色的婚书,男方姓名栏写着“林彦”,女方盖着的朱砂印模糊不清,却隐约能辨“盛”字偏旁。

兰芷猛地想起那封伪造的“私通书信”,落款正是“彦哥儿”。她指尖抚过婚书上的折痕,忽然抬头看向少年:“你可知道,你外祖父说的‘走账’,是在替谁做事?”少年摇摇头,脖颈间露出块红绳系着的玉佩——竟与老太太那枚染血玉佩出自同一匠人之手。

子时·碎玉轩

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兰芷隔着门缝望着床上蜷缩的身影。林噙霜已瘦得脱了形,听见动静挣扎着抬头,眼中闪过惊恐:“你你又来做什么”

“来问您件事,”兰芷逼近床榻,将婚书拍在床头柜上,“林彦是谁?”病妇猛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你你竟翻出了这东西”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兰芷旋身吹灭烛火,借着月光看见道黑影掠过屋脊。她摸出袖中短刀正要追,却被林噙霜抓住手腕:“别别查了你外祖家的劫案”话未说完,妇人忽然剧烈抽搐,七窍缓缓渗出黑血。

丑时·寿安堂

盛老太太盯着桌上的空药碗,指尖叩了叩碗沿:“是鹤顶红,碎玉轩的人早被换了眼线。”兰芷望着林噙霜扭曲的脸,忽然想起她咽气前那句没说完的话。崔妈妈捧着件染血的披风进来,正是劫案中勇毅侯府马车里的遗物。

“姑娘看这针脚,”崔妈妈掀开披风内衬,里子上用金线绣着半朵莲花,“这是勇毅侯府暗卫的标记。”兰芷忽然想起村口少年的玉佩,那上面刻的正是连枝莲纹。她攥紧了婚书,忽然现背面用米汤写着行小字:“灾银入林氏私库,与京中‘彦’字号商铺有关。”

寅时·盛府角门

兰芷将少年塞进马车,往他怀里塞了锭银子:“去城西醉仙居,找个叫‘彦哥儿’的人。”少年攥紧玉佩点头,马车疾驰而去时,她看见街角阴影里闪过道熟悉的身影——是今早替盛紘跑腿的小厮。

回到蘅芜院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翠微举着封匿名信进来,蜡封上印着朵残败的莲花:“刚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兰芷撕开信封,信纸中央赫然画着把滴着血的刀,刀刃上刻着“休管闲事”四个字。

她将信纸投进炭盆,看火星子渐渐吞噬字迹,忽然转头吩咐:“明日去库房支三百两银子,就说给祠堂修缮用。”翠微瞪大了眼,却见姑娘指尖抚过案头未燃尽的账册,嘴角勾起抹冷冽的笑——这把火,该烧到京中那些见不得光的“彦”字号商铺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兰芷望着漫天飞絮,想起盛老太太说的“锋芒”二字。她摸出袖中那支竹节银簪,簪头“慧心”二字在晨光中愈清亮——原来这盛府的水,从来不是一汪清泉,而是藏着无数暗礁的深潭。但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陪这些魑魅魍魉,慢慢在这潭水里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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