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雨。
江听雪一袭红衣,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山林间,春雨霏霏,穿林打叶。
在细雨声中,他慢慢走到了一座破庙前。
门板缺了一半,另一半向内开着,虽然破旧,却不见一丝灰尘。
江听雪在门口收了伞,朝庙中抬眸看来的人微微一笑:“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无印没有说话,只是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向他施了一礼。
比起白日里,他的神色平静很多,朝江听雪看来时,眼神也淡然自若,再不起一丝波动。
江听雪心下叹了一声。
他知道眼前这人已经完全摆脱了他的干扰,现在别说是用容貌让他失神,怕是自己在他面前直接脱光了勾引,他也只会无动于衷,视自己为一缕风,一叶草。
不愧是无印。
这般定力,果真难搞。
也罢,本也没想过只凭容貌就能引他破戒,只要让自己能在他心底留下一点痕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回了个礼,江听雪将伞放在门边,走到庙中,在残破的佛像前站定。
佛像也被擦过了,下面的供桌上虽空无一物,却也一尘不染,显然也和这寺中其他地方一样,都被无印打扫过了。
他在佛前拜了一拜,回身时,坐在一旁的白衣僧人已重新闭目,静静打坐。
江听雪四下望了望,只在角落里看见一个破草垫,他也不嫌弃,直接拽过来在无印面前坐下,细细盯着他打量。
别说,这和尚虽是光头,但模样却俊极了。
他与江听雪是不同的风格,虽不似江听雪这般玉面清容,眉目如画,却也刀削斧凿,轮廓深刻,只静静坐在其中,便映得这破旧寺庙满室生辉。
这要是蓄了发还了俗,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哭着喊着求嫁呢。
江听雪支着脸坐在旁边,气定神闲地盯着这人瞧了许久,见他始终不说话,便含笑道:“大师不问我为何一直看你吗?”
无印并未睁眼,淡淡道:“施主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贫僧又何必多问?”
“大师果真好定力。”
江听雪夸了一句,笑道:“我只是想起晌午初见大师时的样子,那时大师手执禅杖金钵,满面怒容,好生威严,眼下却神清意净,泰然无波。静如菩萨慈悲面,动若金刚怒目容,大师实乃高僧也。”
“施主过誉了。”无印淡声道,“贫僧不过云游四方一僧人,普普通通一和尚罢了,当不得施主如此称赞。”
“是大师过谦了。”江听雪轻笑一声,“白日里我听大师所说,那山中妖物颇多,不知大师可收了几只?”
无印念了一声佛号:“已全收了。”
“一只都不曾留下?”
“不曾。”
江听雪叹了口气。
无印睁开眼望着他:“施主何故叹气?”
江听雪幽幽道:“不过有些物伤其类罢了。”
无印眉头微皱:“施主是人,它们是妖,有何伤之?”
江听雪挑眉:“我是生灵,它们亦是生灵,如何不能伤之?”
“妖就是妖!谈何生灵?人鬼妖神各有分界,妖视分界如无物,为祸人间,岂可伤怀?施主有这善心,不如去为那些受其所害的苍生感伤。”
“苍生太多也太远,可大师就在我眼前。”
无印脸色微沉:“这么说,施主是想阻我收妖了?”
“非也。”江听雪笑眯眯道,“在下不过凡间一书生,有何能力阻碍大师?不过是见大师修为高深,想与大师辩一辩禅机罢了。”
听他如此说,无印脸色好看了些,但目光仍透着凌厉:“施主既是书生,为何不在家中读书?雨夜来这深山古寺,莫非只是想与贫僧辩禅机?”
这是开始怀疑他了么?
江听雪微微一笑:“自然不是。”
他起身到佛像后,捞出一个破破烂烂的书篓,回来往草垫前一放,笑道:“这里就是我的家。”
翻了翻书篓里面零零散散几本书页,红衣青年似是有些庆幸:“还好大师你没扔,这可是在下仅剩的财物了。”
“……”
无印望了眼那个书篓。
他晚间来此地,打扫寺庙时,在佛像后看见了这个书篓,当时以为是哪位过路书生落下的,想着也许会有人回来取,便没动它,原模原样放在了那里。
眼前这人衣着虽不华贵,但气质风流,一眼望去,比起书生,更像个富家公子,和这破书篓联系在一起,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仿佛看出了他还在怀疑,江听雪笑着问道:“大师是在奇怪我为何以这旧庙为家吗?”
不等无印答话,他便主动解释:“我本是徐江人士,父母前几年亡故,只剩下我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一向看我不惯,前些日子又娶了嫂嫂,两人都不喜我,便给了些许银两,将我赶了出来。
“我本欲拿着银两,另找个地方谋生,可惜时运不济,路上被山匪拦了去路,抢走了身上盘缠,只险险留下一条性命,逃至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