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和朕生个孩子吧。”
床榻上教完了几百忠贤的调遣之道,陈敛骛披衣下榻,徐步去给陈执倒茶。
“大敌当前,不斩良将。今日崔鹄之事,交给崔家自己教训吧,”陈执靠在床榻上开口说道,“崔家训子有方,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陈敛骛提起茶壶慢慢地倒水,半背着他的面目淡笑起来,说道:“朕还在想着你会什么时候提,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执起茶盏,陈敛骛覆唇替他去试水温,闲谈而言,“太祖你说说,那崔鹄也就比朕小了两岁,怎么做事跟没长脑子似的。”
“叛国大敌当前,他就要持兵换主而立。”陈敛骛端着茶走过来递给陈执,看着他一笑,“还好太祖英明,没陪他玩这场过家家。如果他真把你带出去了,今日肇权殿内外就是两场杀戒了——朕可不想乱箭剿杀他的时候伤到你。”
陈执接过茶盏垂眸,抹了抹盖碗说道:“他是将才,你是帝才。论谋断城府、远见深察,他差你八分;论忠良肝胆、将兵之勇,他足以当国一面。”
陈执虽这么说,心里却还留在那句崔鹄也就比他小了两岁上。两个孩子怎么长出这两幅性情的,他心知肚明:那崔家的庭院,养不出心深如海的骄儿;姜家的手底,活不下腹无九曲的质子。
“别费口舌了,他的命朕是不会留的。”陈敛骛说着,又迤迤然回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那你便杀。”陈执淡淡道。
陈敛骛把着茶杯不动了。
陈执比陈敛骛多当了几十年的帝王,揉捏人心对他易如探囊拾芥,嘴皮子一动就是一出空城计。
陈敛骛那边停峙半晌,放了茶杯走过来,“朕不杀他了——”他在床榻前俯身贴近陈执,“你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别想打别的主意。”
话说完,仍警示地盯着陈执。
陈执云淡风轻看他一眼,抬手呷了一口自己乖孙敬的茶。
陈敛骛盯着他盯出一腔心火,含恨又无计奈何,挥袖立身,硬邦邦留下一句“我去叫膳”就走了。
听到陈执又护着那小子,陈敛骛已是满心愤懑,偏偏陈执一句话让他又忌惮得不敢不依。午膳陈献上来以后,陈敛骛对着满桌珍馐未动一口。
陈执持著亲手给他布菜。
陈敛骛看着他夹到自己面前的那菜,半点高兴不起来,反而心情更灰丧了几分。
“吃饭。”见陈敛骛仍不动,陈执出声说道。
陈敛骛双眸暗暗地垂视碗里的菜,说道:“我从不吃这个。”
在一起用膳这么久了,他从来没动过这种绿叶的菜。
“就因为你从来不吃朕才给你夹的,”陈执早就想训陈敛骛这过于挑食的毛病了,“什么规矩,没人教你皇帝用膳按制吗?”
“没人。”
陈执沉默,过了一会儿说道:“那朕现在教你”
陈敛骛执筷,夹着那菜面无表情的慢慢咽下
陈执看着他。
委屈什么……
抬著又夹了一块他爱吃的樱桃肉放进他碗里。
陈敛骛咽下青菜,再不动筷,只是抬起头看陈执。
看他锁着拷链仍然燕坐桌前,饮食从容。
陈敛骛的手指在袍下攥紧成拳,他看着陈执的眼睛问:“朕关得住你吗?”
陈执的从容让他心慌,一个帝王霸主被像鸟雀一样囚在这里,他会不会已经有了谋划,已经知道能够离开他,所以才这么淡然?
“好好吃饭,你就关得住。”陈执对他说道。
陈执这套哄孩子的话,对陈敛骛而言却是不受用的敷衍。
陈敛骛仍定定盯着陈执看。
陈执在他的注目下最后送了一口鱼羹,用茶漱了口,“不吃完不许下桌。”
说罢,陈执起身离座,挑了本书靠坐到躺椅上闲览。
那躺椅是陈敛骛看他喜欢,特找巧匠黄梨细雕出来的,比原先陈执宫殿的那把要金贵百倍。
两月前建这个宫殿时处处想要讨好他。
但都没用了……他是陈元帝,这些在他眼里不过破铜烂铁,两块破木头。
陈敛骛的眼睛仍追随着他,看他在躺椅上执书,长身斜倚,广袍曳地。
自己从总角到弱冠的幽宫年岁,就是在读这个人吗?
宋真宗诚不欺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这不就把自己的黄金屋和颜如玉从百年前读到眼前来了。
总要留住才行。
椅上人的双眼掠过书页,看到自己脸上来,眼里的意思很明了:吃饭。
陈敛骛低眸,动起筷子。
那好好的饭菜他不吃,把陈执的残羹剩饭端到自己面前来,一口一口地吃净。
这小子……陈执看不过眼,撑着额回眸观书。
陈敛骛吃光了陈执动过的菜肴,饮完最后一口鱼羹,“太祖,和朕生个孩子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