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衔侧着身子躺在石头上,皮肤乌黑,骨节异常明显,尖利的獠牙将两腮扎出了洞,黑绿色的血已经干涸。
见两人到来,云衔一个歪身坐起,双眼中的黑气似沙漏般搅动了一下,从一个眼球中平分出来,将原本的眸子遮盖住了大半。
对着这双黑眼,鹤也什麽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是悲是怒,是怨是恨?
“来的比我想象得早。”云衔说完便又躺下,双眼轻阖,耳朵微微动了动,接着不紧不慢道:“不过人还不齐,再等等吧。”
“云……”
名字都还未喊出,云衔就翻了个身,明显是不想与鹤也交流,鹤也往前迈了一步,可就在这一瞬,脑袋像是被一股蛮横的巨力砸中,眼前顿时天旋地转,整个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鹤也抚着额头,透过指间缝隙看向云衔,镇妖碑中放出的妖气有七成都在他的周围环绕,仿若有什麽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当然,除了妖气,还有一股极为浓郁的煞气,方才也正是这股煞气影响了鹤也。
“我身上的妖气和煞气已逼近至纯之境,不用四成以上的灵力护体,不光是肉。身,连心智都会受损,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云衔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自己的爪子。
“大人……”
鹤也擡手,示意隐龙自己没事,随後默默退了回去。
云衔妖化的速度远超他的预想,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放手。
此时,耳上的海螺晶石亮了起来。
“大人,镜夕怜刚刚禀报,太初的妖气似乎得到抑制,大部分妖气都聚集在苍月山上,但镇妖碑只馀最後两座,最迟到明日正午,祸婴娘娘必会冲破封印。还有就是……”许樱略微迟疑了一下,“各地除妖司皆接到宗主之令,在祸婴娘娘现世之前,围剿苍月山。”
海螺晶石的另一边毫无回应,许樱接着说道:“大人,宗主之命不可违,我与蓝家姐妹已到山下,不出半刻钟,其馀人便会悉数到齐,望大人速下决断。”
“嗯,我知道了。”
鹤也将海螺晶石摘下,他与许樱的对话并没有回避隐龙和云衔,不过云衔并不在意,他摸了摸头顶冰凉的角,一翻身站了起来。
又有几缕妖气钻入体内,云衔的嘴角微微咧开一条缝隙,有那麽一瞬间他在思考,自己现在呼出的气会不会也是黑色的?
其实他不讨厌黑色,只是黑色也分三六九等,现在的他,已经不配靠近他钟意的黑色了。
这半个月以来,他始终困于一个永不停歇的牢笼中,日日夜夜,眼睛始终不曾合上。究竟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有没有过片刻闭目,他早已记不清了,只是每当他意识到要眨眼时,才发现自己依旧清醒着,就像一个被命运遗弃的孤魂,在这无尽的清醒中苦苦挣扎。
世人皆云,能力越强,责任越重。他们这些生于宗门之人,自出生起,便似被天地赋予守护苍生的重任,如磐石压肩,不可推卸。然而,宗门血脉并非灵力的传承之源,他们的一身灵力,皆是自身一步一印丶一招一式,于经年累月中苦修而来,其间艰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天赋固然重要,可却不能令其掩盖努力,相反地,努力独一无二,与外界的一切荣光无关。
既如此,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天下人的性命与他们无关呢?
是人皆有私欲,云衔也不例外,只是同他比起来,鹤也的选择还有很多很多。
云衔曾想过,假如他在此自尽,天下的人是否会为他感到惋惜?
大抵是不会的,应该是庆幸的,实则是极好的。
于是他又想,这天下这麽多人,为什麽偏偏是云家?为什麽偏偏挑中了他?
一个人待在苍月山上的日子,太孤独了。他也想怨,也想恨,他不想为这天下,他想只为他自己。
可是,他做不到。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妖化的原因,也明白了自己作为死士的意义,那就是成为一个容器。
叶弘就这麽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叶弘在他身上种下的恶果,别人看不到,他唯有吞下去,唯有死路一条。
轻轻扫视一圈,云衔在心里默默点了下人数,叶家五人,鹤家四人,乔家四人,算上鹤也和隐龙,一共十五人。
仅十五人而已,鹤翊和乔知渊都不在,他们如何能杀的了他?
云衔轻笑,目光落到了鹤也身上。
其实远不需要这麽多人。
只是,他还不能死,因为那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要活到最後。
对不起,鹤也。
这条路太孤独了,只能我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