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也顾不得花魁在劝,冲着卖炭小哥喊道:“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你都不知道有几家贵人来求妈妈要娶小姐了,等了你几年,你连句话都不敢说,拿了钱做什麽?别是自己想存着花,要不是你,小姐嫁进官家,那也是荣华富贵了。我跟你说,这个月你再是这样,下个月小姐就嫁出去了!我看你拿着那些钱买的春秋大梦去吧!”
卖炭小哥身体顿了下,回过头望向小丫鬟,眼睛里都是震惊,又飞速的扫了一花魁,偏了头,咬着牙下定决心的小声说道:“下个月,下个月初我就来”,然後步子更快的逃走了。小丫头愤愤的看着他跑远,咬牙切齿的呸了一口:“真是个怂货!非得我骂才会说,欠他的了!”
刚刚小哥声音虽小,但两人也能清晰地听到。可这会儿花魁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笑容,她盯着小丫鬟,严肃地问道:“什麽下个月我就嫁出去了?”
小丫鬟後知後觉,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收起了表情,赶紧低头弯腰,小声回答道:“姐,姐,妈妈不让我说的。”
花魁感到事情不简单,用手拧了一下小丫头的胳膊,厉声问:“快说!”
小丫鬟被拧得龇牙咧嘴,又不敢还手,扭着身子,揉着胳膊小声喊着:“疼疼疼。姐,前几日,府衙来人,说一个官家公子看上了你,要娶你做小妾。妈妈知道你的心思,想回绝了,可人家根本不听,几百两金的票子直接砸了妈妈的脸,妈妈怎麽敢和官家人作对呢?妈妈害怕坏了,说姐有人娶,不想那府衙的人不当回事,直说这个月要是没人娶,下个月就接你过门。”
小丫鬟看着花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生怕她怪罪自己,接着说道:“妈妈不想得罪你的,我们也不想看你哭哭啼啼,可是你嫁他能有什麽好?就这麽耗着,你还不如去官家,好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花魁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小丫鬟。小丫鬟知道说错了话,又转了话头:“姐,那官家也不是那麽好去的。妈妈心疼你,她还说了,只要那个卖炭的拿了钱来,够了你的赎身数目,她就大不了不赚那几百两金,随了你意。他刚才不是说了下月初来吗,还有时间的。”
不知道是小丫鬟求饶的样子打动了花魁,还是小丫鬟的话让她感到了一丝希望,花魁松了口气,看着渐渐消失的卖炭小哥,心情平静了些,脸色也好了很多,便不再为难小丫鬟,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妈妈确实对我有心了,先不纠结了,我等到下月初罢。”
一晃已是新月,墨青楼里挂上了大红喜幡,可楼里并没有多少喜气,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做着手里的活。墨青楼的人多少知道花魁的事,虽说都是风尘之中讨口饭吃,可多少还存着些人情味。花魁平日和大家相处得很是和谐,如今花魁走了,她们难免有些难过。府衙明日派轿子接花魁,因为是纳妾,没有八擡大轿,更不可能有锣鼓喧天,一顶挂红绸的轿子已经是天大的重视。可墨青楼还是想给花魁一些仪式感,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净,花魁的房间门窗上还贴了喜字。花魁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像个木偶任人打扮,偶尔会瞟几眼门口,像是在等什麽人。
墨青楼一直忙到後半夜,花魁的房间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来向花魁道喜告别,塞些小礼物给她添彩头。其中一个替花魁梳妆的女子引起了花魁的注意,她今天一整天脸色都不太对劲,总是欲言又止。花魁有心事,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所以没有过多在意。道别时,那女子走得慢,落在人群後面,在拉开一小段距离後,趁着周围没人,小声对花魁嘀咕道:“身边的小丫头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这几天就看见她回来几趟,忙来忙去的,怎麽不见忙正事,非得让我们给你梳妆,不好看也不能怪我。”花魁脸色突然变了,盯着她看。那女子像是终于说出了什麽惊天大秘密一样,脸色轻松一些,又心虚地看了花魁一眼,轻轻地摇摇头就走了。
人群散去,渐渐安静下来。花魁坐在房间里,大红烛光没能映出她好神色,此刻她脸色有些绝望,一直呆坐到天色微微发亮。几天没现身的小丫鬟才偷偷摸摸地进了花魁的房间。
小丫头瘫坐在花魁的脚边,喘着气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破袋子说:“姐,姐,等不来了。妲小哥前几日被不知道哪里的来人打伤了,我去找了他,他连门都没开,从门缝里甩给我一个钱袋子,让我还给你,说是你的赎身钱。看着不少呢,姐,我就说这人靠不住,不如去官家的”
花魁接过袋子,打开,里面有零有整,满满的一袋子钱,可她只看了一眼,就又收好,放在一边。花魁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丫鬟手上的镯子,那是一个白玉镯子,这会满屋子的红妆,映得玉镯微微发红,像是染了一层血。看着看着,花魁眼睛有些湿润,小丫鬟察觉到了花魁的目光,先是怔住了,又有些惶恐,眼珠子转了一下,很快就褪下了镯子塞在了花魁的手里,吐气不稳,强压的惊恐,说道:“姐,我没什麽好东西送你,这个镯子给你添彩头,我这几日买的,你戴上肯定好看。”
花魁默默接过镯子,拿在手上端详了很久,笑着说:“嗯,知道了。你辛苦了,去休息吧。”
小丫鬟看着花魁没有多问,神色放松了不少,只是花魁一直在笑,笑得她瘆得慌,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爬起来说:“姐,好好嫁了官家吧,这是命。妈妈同意我陪嫁跟着你去了。”
花魁还是在笑,僵硬地点点头。小丫鬟待不住了,起身出门准备去梳洗一下,脚还没踏出去,身後花魁的声音又突然响起:“你出去几天,妈妈都没有问你,你不先去跟她说一声你回来了?”
小丫鬟光注意脚下了,随口说道:“不用的,她知道。”这话说完,小丫鬟刚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神色又慌乱了几分,赶忙回过头看着花魁,补了一句:“我跟她说了,我去了亲戚家住几天。”
花魁还是坐在那里,笑着看着她,说:“嗯。你帮我把门口那篓炭擡进来,太冷了。”小丫鬟这会不敢怠慢,赶紧把炭篓擡进来放在火盆边,逃也似出去了。
等到小丫头洗漱完再进来时,火盆的火烧得正旺,火舌都有小腿高,花魁正把篓子里最後的炭往火盆里倒,小丫头赶紧上前抢过炭篓说:“姐,不能这麽加,哪有这麽冷呀,这麽大的火,你快往旁边站站,别烧着衣服。”
小丫鬟刚接过炭篓,花魁一直藏在手里的发簪直直戳进了小丫鬟的喉咙里,竹炭篓一整个掉在炭盆上。小丫鬟都来不及叫出声,手捂着脖子跌坐地上,惊恐地看着花魁,掉在火盆上的炭篓很快就烧了起来,火更大了。花魁面色平静地看着小丫头问道:“你去府衙告诉他们妲哥的住处,是妈妈让你去的,还是你想去的?”
小丫鬟哪里还敢回话,呜咽着,一只手在身後撑着,倒推着往门口挪身子。没等到回答,花魁从衣服里又抽出一把小刀,几步走过去,猛地又在小丫鬟腿上脖子上刺了几下,抓着血淋淋的腿把人又拖回了屋子里面。这会儿,墨青楼安静得很,昨晚忙到了半夜,还没到接亲的时候,都在休息,没人注意到花魁这里的变故。
拽回了小丫鬟,花魁扯了一床被子扔在地上,从床底摸出一罐火油,泼洒在屋子里,剩馀的全部倒在了门口,又一脚把火盆踢翻在被子上。房间外仍旧安静,房间里只剩小丫鬟的呜咽声。忙完一切,花魁拿了张凳子坐在屋中央,看着小丫头又问:“妈妈答应你做我陪嫁去府衙大人家,你看我不愿意去,你怕连累到你也不能去,你才去找了府衙的人,对不对?”
小丫鬟这会死死捂着脖子,嘴里的血还是不断往外涌,呛的她没办法说话,只能一抽一抽的点点头。花魁眼睛里露出恨意,说:“杀你不冤,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镯子,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会来赎我的。你怕是昨夜已经找到他,抢了这些钱,还自作聪明戴上了这个镯子,这个镯子是你能戴的?抢东西的时候,他自然不愿意,虽然他重伤,可你要弄死他,花了不少时间吧。回来这麽晚,是不是费了不少力气?你以为去了官家就是跟着去享福的,你真的,是什麽都敢做!”
小丫鬟也不知道花魁怎麽知道的这些细节,巨大的恐惧一点点耗光了她的生命,最後一口气没上来,瞪着眼,不动了。花魁看着小丫鬟死了,收起了眼泪。
屋子的火势渐大,等到有人察觉时,火已经扑不灭了,老鸨急匆匆赶来,被火势隔在门口,向里看去,花魁正坐在当中,衣服上已经起了火。老鸨跺着脚朝里喊着什麽,可屋里的花魁始终没有回应她。
花魁的衣服已经被点燃了,却丝毫没有怯意,只隐隐约约传出一声满是遗憾的自语:
“就差一点,只差一点,又是差一点,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