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笑道:“这小宫女平时伶牙俐齿的,今天怎麽笨嘴笨舌了?”
我不敢多说话,鼻尖沁出了冷汗。
皇上道:“你昨夜当值,应该回去休息了。”
我如蒙大赦,向皇上和衆人行礼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殿。
走到殿外的长廊上,我再也忍不住,靠着冰冷的宫墙滑坐下来。
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我却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冬天,在乱葬岗埋葬小狗时的场景。
远处传来宫女们的嬉笑声,她们正谈论着十七皇子的婚事,言语间充满了羡慕和祝福。
我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下去。原来在别人眼中,这是一场门当户对的美事,可在我心里,却是一场盛大的葬礼,埋葬了我和李蕴之间所有的可能。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暗,寒意渐浓。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擡头望向养心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李蕴应该还在陪着皇上和未来的妻子吧。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和沮丧。
我是韩静,是李蕴暗地里的影子,是他登上皇位的垫脚石。
从选择这条路开始,我就该知道,儿女情长从来都是奢望。
我突然想起梁嬷嬷的话,身为奴婢哪有心疼主子的道理?
李蕴的婚事轰动了後宫,梁嬷嬷笑道:“真没想到十七皇子竟然有如此的好运!当年住在咱们隔壁简直就像是乞丐一样呢!”
我讪讪一笑,不想说话。
月上中天时,窗纸被轻轻叩响三下。
我踉跄勉强站起身,李蕴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映在廊下的青砖上,像一柄出鞘的剑。
他卸了朝服,只穿着玄色常服,玉带换成了我送的那条旧锦带,带角磨得发亮。
“你不该来的。”我侧身让他进屋,烛火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
案几上还放着未绣完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半朵残梅——是照着他送的银簪描的,可是我的女工实在太烂。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窗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
打开来是糖葫芦,糖纸印着细密的花纹,显然是宫里的点心局做的。
“给你送这个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的心猛地一酸,别开脸去:“十七皇子如今贵人多忘事,我一个宫女哪配吃这个。”
韩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生疼,我有点害怕想挣脱,却被他攥得更紧。他的掌心全是汗,和当年在太医署抱我时一样湿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丞相之女出身贵胄,家世显赫,配你正好。
“好?”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我没有办法,父皇想安抚我,想让我立刻成家断了当太子的念头。
我撇撇嘴摇头道:“跟我说这些干嘛?我一个奴婢什麽都不知道。”
他猛地把我拉近道:韩静,再等等,等我拿到太子印,等我登上皇位,我会废了她,会让你做皇後,就像我当年说的那样。
我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脸色苍白,心脏砰砰乱跳,可是嘴角却扯出个笑容:“殿下忘了?我当年说过,等我做了最高尚宫,你要来找我办事呢。”我抽出被他攥着的手字字如冰刀:“现在我是掌茶宫女,离尚宫还远着,殿下还是先哄好未来的妻子吧。”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你又拿这话堵我。”他松开手,退後一步。
我故作平静道:“殿下还是快走吧,要是被人看见,奴婢可担待不起。”我转过身,背对着他,“至于名分,奴婢早就说了,只要能看着殿下登上皇位,就比什麽都强。”
韩静。。。。。。他的声音带着恳求,像那年在乱葬岗埋小狗时一样。
快走吧!我打断他,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再不走,奴婢可要喊人了,就说十七皇子深夜私会宫女,图谋不轨。"”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才听见身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那糖葫芦,你记得吃。"
门被轻轻带上,月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案几的残梅帕子上。
我拿起那串糖葫芦,糖纸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咬下去时,甜腻的味道里竟带着一丝苦涩,像极了他刚才眼里的神情。
我想起他刚才说的再等等。等什麽呢?等他登上皇位,还是等那遥远的承诺?
我苦笑一声,把糖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妆奁深处,和那枚银簪放在一起。
窗外的月光很亮,亮得让我想起那年冬天,他抱着妹妹,说"等哥出息了"的样子。只是如今,他出息了,我却再也不敢问,那十串裹满糖霜的糖葫芦,是否还留着我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