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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春送星河(第2页)

林见野仰头饮尽最後一口酒,随手将空葫芦搁在石上。他望着溪流对岸一丛在阳光下舒展着新叶的嫩竹,眼神变得悠远而沉静。

“顾兄画山画水,画花画鸟,”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抵人心,“可知这山丶这水丶这花鸟虫鱼,乃至你我,皆是天地造化的一部分?”他擡手,指向溪流中一块被水流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黑色卵石,又指向石缝间一株奋力向上生长的小草,“你看那石,历经千万年水流冲刷,棱角尽去,圆融无碍,是它的‘道’。这草,生于石缝,汲水而生,向阳而长,亦是它的‘道’。”

他的目光转向顾青墨,清亮的眸子如同深潭,映着天光云影:“万物生灭,各循其理,各安其道。所谓‘佛’,非是泥塑金身,而是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生之律动,死之寂静,是万物本身存在的庄严与圆满。”他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世情的笑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万物如我见诸佛’,非是求神拜佛,而是放下执念,观照自身,也观照万物,见其本来面目,明其本然之理。”

顾青墨手中的麦饼停在嘴边,怔怔地看着林见野。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那番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湖中激起千层巨浪。他从未听过有人将佛理说得如此透彻又如此……鲜活,仿佛这山川草木丶溪流卵石,都在刹那间有了灵性,向他展示着亘古长存的智慧。他胸中那股因寻春不得而生的焦躁,竟在这番话语和眼前静谧的溪光山色中,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下意识地再次铺开素绢,研墨提笔。这一次,笔下的线条不再是昨日瀑布前的激越奔放,而是变得柔和而内敛。他画这清澈见底的溪流,水中圆润的卵石,石上湿润的青苔,石缝间摇曳的水草。他画对岸那丛沐浴在阳光里的嫩竹,画溪流上空掠过的一只翠鸟的残影。

画着画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旁人的身上。

林见野正微微侧身,俯视着溪水。清澈的溪流倒映出他清晰的轮廓,还有头顶那轮尚未西沉的丶皎洁的明月虚影。他伸出手指,似乎想去触碰水中那轮明月,指尖搅碎了月影,漾开圈圈涟漪。这个刹那,他专注的侧脸在暮光里显得格外沉静,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温柔。溪水倒映着天光丶云影丶月华,也倒映着他俯身探月的身姿,仿佛他正将这天地间的清辉拥入怀中。

顾青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笔尖蘸满最细腻的墨,小心翼翼地勾勒水中那个俯身的倒影。那模糊却生动的轮廓,那专注的姿态,那仿佛将整个清溪明月都拥入怀中的意象——**“临溪抱月流”**。笔下之人,不再是单纯的山水过客,而成了这天地大美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成了他心中那缕终于捕捉到的丶具象化的春之魂魄。

林见野似有所觉,擡起头,恰好对上顾青墨凝视的目光。顾青墨心头一慌,画笔在绢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他匆忙移开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林见野看着他那瞬间的慌乱,眼中笑意加深,带着一丝了然和促狭,却并未点破。他仰头看了看天色,夕阳的金辉正迅速褪去,远山轮廓被勾勒成深黛色的剪影,暮霭渐起。

“天晚了,回吧。”他站起身,赤脚踩在光滑的卵石上,动作矫健。

顾青墨默默收拾画具,心头那份微妙的悸动仍未平息。他卷起那张画着“临溪抱月”身影的素绢,指尖触碰到绢面,仿佛还带着那人身上的暖意。

暮色四合,山风渐起,带着白日的馀温与夜晚的微凉。两人沿着来路返回。溪流在暮色中变成一条闪烁的银带,归鸟的鸣叫在林间此起彼伏。顾青墨背着画箱,跟在林见野身後一步之遥。那人宽厚的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沉稳可靠。

“林兄,”顾青墨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径上显得格外清晰,“你……一直在此间山水游历?”

林见野的脚步未停,声音顺着风飘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天地逆旅,光阴过客。踏破芒鞋,山河为家。”他顿了顿,语气轻松下来,“这几日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能与顾兄共赏春色,也是缘法。”

“缘法……”顾青墨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林见野回头,朝他粲然一笑,暮色中他的牙齿显得格外洁白,“若非这‘缘法’,我此刻或许还在哪座荒山野寺听老和尚念经,又或者……”他的话音忽然停住,目光越过顾青墨的肩头,投向山路下方远处。

顾青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暮色苍茫的山道上,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精瘦汉子正疾步而来,身影在蜿蜒的小径上时隐时现。

林见野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如同阳光被乌云遮蔽。那是一种顾青墨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凝重和……肃杀?他周身那股疏朗闲适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

那汉子速度极快,转眼已到近前。他显然认识林见野,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急促地说了几句什麽。距离有些远,山风又大,顾青墨只模糊捕捉到几个词:“……催得紧……北边……非您不可……”

林见野沉默地听着,下颌线绷紧。他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缓缓地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投向远处最後一线暗红色的天际。夕阳的馀烬在他眼中跳动,映照出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凝重,有决绝,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良久,他才对那汉子微微颔首,声音低沉:“知道了。山下等我。”

汉子如释重负,又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迅速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径中。

林见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山风卷起他靛蓝的衣袂,猎猎作响。暮色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收拢,将他挺拔的身影笼罩其中,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方才溪畔论道的洒脱,临溪抱月的温柔,仿佛都只是顾青墨的一场错觉。

顾青墨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仿佛与山水同生丶与天地同息的人,身上竟也背负着他所无法想象的沉重。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如同冰冷的溪水漫过脚踝,直抵心脏。

林见野终于转过身,面向顾青墨。暮色中,他的脸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只是此刻里面盛满了顾青墨看不懂的丶深重的情绪。

“顾兄,”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异常僵硬,“看来……得走了。”

“走?”顾青墨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去何处?何时……回来?”他问得急切,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林见野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望向那轮刚刚爬上东山丶在深蓝天幕上显得格外清冷的月牙。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北边……有些琐事,不得不去料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轻叹,“归期……未定。”

归期未定。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顾青墨心上。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想问是什麽琐事,想问为何非他不可,想问是否危险……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看着林见野那沉凝如山岳般的侧影,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所有的疑问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见野转回目光,落在顾青墨苍白的脸上。他眼中的沉重似乎被强行压下,重新漾起一丝暖意,那笑意却像隔着一层薄雾,带着安抚的意味。

“顾兄的画,定能大成。”他语气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待此间事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浩渺的夜空,那里,几颗早出的星辰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或许……能共醉星河之下?”

他的话语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缥缈的希冀。**“共醉星河”**——这像一个承诺,又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顾青墨的心被这虚幻的暖意刺了一下,尖锐地疼。

林见野不再多言,弯腰拾起放在一旁的旧芒鞋,拍掉上面的尘土,利落地套在脚上。动作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保重。”他最後看了顾青墨一眼,那目光深邃,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入心底。然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那条被暮色吞噬的山径。他的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迅速模糊丶缩小,如同一滴墨汁落入深潭,最终消失不见。

**“遍寻不见。”**

顾青墨僵立在原地,山风吹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冷得刺骨。他茫然地看着林见野消失的方向,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清朗的笑声丶低沉的论道丶以及那句轻飘飘的“归期未定”。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预感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暮色四合,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唯有脚下这片新绿的草木,在晚风中簌簌作响,不知忧愁地蔓延开去,覆盖了整片山泽。

**“又把草木,种上新绿满泽。”**

春,似乎还在蓬勃生长。可他心中那个踏春而来的人,却已决绝地踏入了无边的夜色。顾青墨只觉得心口处,空落落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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