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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台之下（第3页）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沉重的石子，猛地投入了齐家豪被屈辱和愤怒搅浑的心湖深处。他握着廉价塑料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杯壁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死死盯着温晁。夜市昏黄的灯光落在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在那层惯常的冰冷外壳下，他第一次捕捉到了一丝裂痕，一种深不见底的丶被囚禁的孤独和疲惫。那疲惫如此沉重，甚至压过了他自己被“购买”的愤怒。

原来……是这样？

齐家豪的心头像被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发痛。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温晁，也避开了他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僞装的眼睛。他抓起一串已经有些凉了的羊肉串，狠狠地丶近乎凶狠地撕咬起来。滚烫的油脂和辛辣的调料灼烧着他的口腔，粗糙的肉纤维摩擦着喉咙。他吃得很快，很用力，仿佛要将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被冒犯的愤怒丶对这个“雇主”处境的隐秘刺痛丶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丶对那种沉重孤独的感同身受——都狠狠嚼碎，咽进肚子里去。

塑料棚顶的灯泡被油烟熏得有些朦胧，光晕模糊地笼罩着小小的方桌。两人隔着缭绕的烟雾和食物的香气，沉默地吃着。温晁依旧吃得很快，但动作不再那麽紧绷。齐家豪则完全是一种发泄式的吞咽，粗粝的咀嚼声成了这小小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没人再说话，刚才那句关于“标本”的低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沉重的涟漪，便沉入无声的黑暗，留下一种比争吵更令人窒息的丶心照不宣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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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同被拉长的影子，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温晁成了“暗夜角斗”一个沉默而昂贵的常客。齐家豪的“时间”被一次次买断，地点却不再局限于那家油腻的烧烤摊。

某个深夜，温晁的黑色轿车停在了一座废弃工厂的天台入口。这里远离市中心的喧嚣，只有风声在空旷的钢筋水泥骨架间呜咽。他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里面塞满了罐装啤酒和几包廉价的花生米。齐家豪沉默地跟在他身後，踏上锈迹斑斑的铁梯。

天台空旷而荒凉，夜风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过，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微凉尘土气息。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更衬得头顶的星空清晰得近乎不真实。温晁走到天台边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矮墙坐下，拉开一罐啤酒，递向齐家豪。

齐家豪没有立刻接。他走到天台边缘，双手撑着冰冷的矮墙，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城市。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却照不进这片荒凉的废墟。他回头，看着温晁在夜风里略显单薄的侧影，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有些飘忽：“带我爬这麽高，就为了喝西北风？”语气依旧带着刺，但已没有最初的尖锐。

温晁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喉结滚动了一下。“这里，”他指着远处那片璀璨又冰冷的光海，“能看到‘标本’的笼子。”他顿了顿，声音被风吹散，“也听不到那些……永远正确的指针走动的声音。”他指的是家族里无处不在的丶规划他人生的精密“仪器”。

齐家豪沉默了几秒，走过来，接过温晁手里的啤酒罐，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温晁冰凉的指尖。他仰头，一口气灌下半罐，冰凉的液体冲下去，带起一阵短暂的麻木。他在温晁身边坐下，肩膀挨着肩膀，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微凉温度。

“指针？”齐家豪嗤笑一声，声音带着酒意和自嘲，“我的指针，就是沙袋挨了多少下，对手倒了几个，还有……下个月的房租还差多少。”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铝罐发出空洞的轻响。

温晁侧过脸看他。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很重吧？”他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寂静。

齐家豪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仰头把剩下的啤酒喝完，空罐被他随手捏扁，发出刺耳的声响。“习惯了。”他随手将扁罐子抛向远处，在水泥地上哐啷啷滚出老远，“拳头够硬，就能砸开一条路。砸不开，就认命。”

“认命……”温晁低声重复着，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遥不可及的灯火，“那我的命，是什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和疲惫，仿佛一个在迷宫中困顿已久的人。

齐家豪没说话，只是又开了一罐啤酒，塞到温晁手里。冰冷的铝罐传递着寒意。他拿起自己那罐，碰了碰温晁手中的罐子。

“管他什麽命！”齐家豪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丶近乎悲壮的豪气，打破了天台沉重的寂静，“今晚，这儿没少爷，也没打拳的！就两个傻逼，对着这破城喝西北风！干！”他仰头，咕咚咕咚又是一大口。

温晁看着他被酒意和某种激烈情绪染红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团永不熄灭的野性火焰在星光下跳动。那火焰似乎也灼烫了他。他低头看着手中冰凉的啤酒罐，罐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他沉默了几秒，然後，极其缓慢地，也仰起头，学着齐家豪的样子，灌下了一大口。

冰凉的丶带着苦涩麦芽味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陌生的灼烧感。他忍不住呛咳起来，咳得眼角泛红，清冷的形象荡然无存。

齐家豪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毫无顾忌的丶爽朗的大笑。那笑声在天台空旷的风里回荡，带着一种粗粝的生命力，冲散了所有精心构筑的冰冷和疏离。

温晁咳着，听着耳边那放肆的笑声，感受着胸腔里从未有过的灼热和刺痛。他擡起手背擦去呛出的生理性泪水，在齐家豪毫不掩饰的笑声中，他那张总是紧绷的丶如同完美面具的脸上，竟也极其缓慢地丶生涩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丶真实的弧度。

那是齐家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温晁露出接近于“笑”的表情。在废弃天台的星光下，在廉价啤酒的苦涩里，在荒凉的风声中。那一刻，两个被命运放逐的灵魂，在名为“此刻”的孤岛上，短暂地触碰到了彼此滚烫的丶真实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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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温晁没有去买断时间，而是直接出现在了齐家豪训练的破旧地下室。这里弥漫着汗味丶皮革味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低矮的天花板下，随着齐家豪每一次凶猛的出拳击打在沉重的沙袋上而微微晃动，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扭曲地投在斑驳起皮的墙壁上。

温晁就靠在地下室入口处冰冷的金属门框上，手里拎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街头奶茶，纸杯外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

齐家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灰的背心，紧紧贴在贲张的背肌上。他对着那个沉重破旧的沙袋，仿佛在对着所有压在他身上的命运挥拳。直拳！勾拳！组合拳！每一次击打都凝聚着全身的力量，沉闷的撞击声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战鼓。汗水随着他剧烈的动作飞溅，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细碎的亮线。他喘着粗气，眼神凶狠专注，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丶只能靠撕咬才能活下去的野兽。一种原始的丶充满破坏欲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温晁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移动的身影。他见过太多被精心打磨过的丶如同橱窗模特般完美的力量展示——高尔夫球场上的挥杆，马背上的英姿，击剑馆里的优雅突刺。但那些，从未像眼前这一幕如此野蛮丶如此真实丶如此……致命地吸引他。那汗水淋漓的背脊，那绷紧的肌肉线条，那每一次倾尽全力的搏杀姿态，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被规训得麻木的感官上。

不知过了多久，齐家豪终于耗尽了最後一丝力气。最後一记凶狠的右勾拳重重砸在沙袋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沙袋剧烈地晃荡着。他也脱力般踉跄了一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丶下颌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整个地下室只剩下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温晁这才动了。他无声地走过去，将一杯温热的奶茶递到齐家豪低垂的视线下方。

齐家豪猛地擡头，汗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滑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才看清是温晁。眼中瞬间的茫然迅速褪去，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惊讶丶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随即又被惯常的丶带着点凶戾的防备覆盖。

“你怎麽来了？”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剧烈运动後的粗喘。

“路过。”温晁的声音依旧没什麽起伏，但在地下室沉闷的空气里，显得比平时柔和一些。他晃了晃手中的奶茶杯，“甜的。补充点体力。”

齐家豪看着那杯廉价的奶茶，又看看温晁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脸。汗水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没说话，只是擡起胳膊，用缠着绷带的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後才伸出手，接过了那杯奶茶。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擦过温晁微凉的手指，带着汗水黏腻的触感。

他插上吸管，用力吸了一大口。廉价奶精和糖精混合的甜腻味道瞬间充斥口腔，滑过干渴灼烧的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丶带着点幼稚的满足感。他咕咚咽下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温晁没有喝自己的那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头发贴在额角，看着他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看着他喉结因为吞咽而滚动。地下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和齐家豪身上散发出的丶如同被阳光暴晒过的岩石般的热气。那气息霸道地侵入温晁的鼻腔，带着一种陌生的丶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看够了？”齐家豪察觉到他长久的注视，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语气又带上了惯常的硬刺，但声音因为疲惫而低哑，失去了往日的锋利。

温晁没有回答。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那个还在微微晃荡的沙袋。然後，在齐家豪惊愕的目光中，他擡起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丶干净修长丶从未沾染过任何粗活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丶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覆在了齐家豪汗湿的丶还在微微起伏的背脊上。

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坚硬如铁，带着剧烈运动後滚烫的温度和惊人的弹力。汗水浸透了薄薄的背心，温晁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贲张肌肉的轮廓和皮肤下奔涌的热血。

齐家豪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倏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温晁近在咫尺的脸，带着震惊丶质问，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地下室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汗湿的脸上，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温晁的身影。

温晁没有退缩。他的掌心依旧贴在那片滚烫的汗湿上，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心脏狂野的搏动。他微微仰头，迎上齐家豪审视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齐家豪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好奇？迷恋？一种想要触碰丶想要理解丶想要靠近这团野蛮火焰的强烈渴望？像飞蛾扑向烛火。

空气仿佛凝固了。地下室里只剩下两人交错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那盏白炽灯发出的细微电流嗡鸣。

齐家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说什麽，喉咙却干涩得发紧。温晁掌心的微凉与他背脊的滚烫形成强烈的对比，像冰与火的交织，带来一种令人战栗的陌生感。他眼中翻腾着风暴——被冒犯的怒火？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丶打破所有界限的触碰所激起的丶更深层的东西？

时间在粘稠的汗味和无声的对峙中艰难地爬行。就在齐家豪眼中那股凶戾即将爆发，或者那丝慌乱即将化为某种更激烈反应的瞬间——

温晁动了。不是後退，而是更近一步！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擡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用力扣住了齐家豪汗湿的後颈！力道之大，让齐家豪猝不及防地微微前倾。

然後，在齐家豪震惊到失焦的瞳孔里，温晁那张总是冰冷疏离丶如同精雕细琢艺术品般的脸，猛地靠近！带着奶茶残留的丶若有似无的甜腻气息，温晁的嘴唇，带着一种生涩却无比坚定的力量，狠狠地丶撞在了齐家豪因惊愕而微张的唇上！

“唔——！”

一声短促的丶被堵在喉咙深处的闷哼，不知是谁发出的。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昏黄的灯光下，汗水淋漓丶散发着野性热力的拳手，与衣着整洁丶带着清冷气息的少爷，以一种最原始丶最混乱丶最禁忌的方式，在弥漫着汗味和皮革气息的破败地下室里，紧紧纠缠在一起。齐家豪手中的奶茶杯脱手掉落，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甜腻的液体溅开，如同他们骤然失控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