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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了全世界输了你（第4页）

陆沉舟的世界，在那一刻被彻底撕裂。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专业的私人搜救队昼夜不停地在江面搜寻；高价悬赏任何线索；甚至动用了灰色地带的关系，沿着江岸一寸寸地翻找。他亲自守在江边指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眼睛布满血丝，头发凌乱，昂贵的西装沾满了泥泞和水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癫狂气息。

“找！继续找！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对着电话咆哮，对着手下咆哮，对着冰冷的江风咆哮。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不敢去想那个“死”字，却又被这个念头折磨得几乎发疯。

公司？危机？大局？此刻在他脑中荡然无存。他只想找到许明澈！他要把他找回来！他要告诉他，他错了！他後悔了！他什麽都不要了！只要他回来！

陈立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汇报“磐石资本”因许明澈的“出事”而暂时停止了更激进的做空，舆论焦点也开始转移，银行那边似乎有了一丝转圜的馀地…“陆总，情况好像…”

“滚！”陆沉舟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如同恶鬼，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车门上，发出巨大的闷响。陈立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退开。

时间在绝望的搜寻中一点点流逝。希望如同指间的沙，越漏越少。陆沉舟的疯狂逐渐被一种死寂的麻木取代。他不再咆哮，只是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雕，站在冰冷的江风中，死死盯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黑色江面。

第七天。

清晨，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江面。陆沉舟的手机响了。他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抓起，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喂？”他的声音干涩颤抖。

“请问是陆沉舟先生吗？这里是青江市沿江区公安分局…”电话那头的声音公式化而冰冷。

後面的话，陆沉舟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语：“…下游三十公里…废弃码头…发现一具男性遗体…初步确认身份…许明澈…随身物品…刻有L&C字母的旧怀表…遗书…”

手机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重重摔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他此刻的世界。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江风呼啸着灌进他敞开的衣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时间仿佛停滞了，周围的一切声音丶景象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丶捏碎，然後被彻底掏空，只留下一个巨大的丶血淋淋的窟窿，呼呼地漏着风。

没有歇斯底里的痛哭，没有崩溃的呐喊。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微微佝偻着，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然後，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翻涌上来，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涩的胆汁。他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抠进粗糙的沥青里，指缝瞬间被磨破，渗出鲜血。

冰冷的湿意终于顺着脸颊滑落，不是滚烫的泪，而是冰冷的水珠，不知是江风带来的潮气，还是从他空洞的躯壳里渗出的绝望。

明澈…真的…沉了。被他亲手…沉了。

***

一个月後，“易联科技”的危机奇迹般地解除了。

“磐石资本”适时收手，做空报告被证明存在大量不实之处。监管部门经过调查，最终认定“易联”在数据管理和部分业务操作上存在瑕疵，但核心问题集中在“已故”的许明澈负责的环节（基于陈立“精心”提交的证据链），对公司处以巨额罚款并责令整改，并未伤及根本。新的战略投资者火线入场，填补了资金缺口。股价开始触底反弹。

陆沉舟依旧是那个站在商业帝国顶峰的王者。他出席了新闻发布会，发表了沉痛悼念许明澈的声明，宣布成立以许明澈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他面容肃穆，眼神沉静，应对媒体提问滴水不漏，展现出一个商业领袖在巨大悲痛下的坚韧与担当。

只有极少数靠近他的人，才能感受到那平静海面下，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死寂。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难以接近，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神，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

三年後。

“易联科技”总部大楼顶层。巨大的办公室空旷得如同殿堂，冰冷的黑曜石地面倒映着头顶璀璨却毫无温度的水晶吊灯。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片盛世辉煌。

陆沉舟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後。昂贵的定制西装穿在他身上，依旧笔挺，却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纹路。他刚刚结束了又一个长达十六小时的跨国视频会议，处理完足以影响行业格局的并购案文件。在外人看来，他依旧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业巨擘。

他拿起桌上的水晶杯，里面盛着年份久远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转，散发出醇厚的香气。他没有喝，只是无意识地转动着杯壁，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块旧怀表。黄铜表壳磨损得厉害，布满岁月的痕迹，早已停止了走动。表盖内侧，用稚嫩的刀工刻着两个缠绕在一起的字母：L&C。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在地下室用泡面庆功的那个夜晚，他用一把小刀，笨拙地刻上去的。L是Lu（陆），C是（澈）。怀表背面，凝固着一小片深褐色的丶早已干涸的印记——那是少年时他为保护许明澈，被混混打破头留下的血迹。

指尖拂过冰冷的表壳和那片凝固的暗红，陆沉舟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漏雨屋檐下递给他手帕的少年，看到了那个在泡面热气中笑着说“我们能行”的青年。那笑容干净明亮，像一道光，曾照亮他整个黑暗的世界。

而现在，那道光，被他亲手掐灭了。连同那个鲜活的丶温暖的许明澈，一起沉入了冰冷的江底。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年轻干练的男秘书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陆总，您吩咐订制的‘海洋之心’系列限量版薄荷糖，刚刚空运到了。全球只发行了十套。”秘书恭敬地将盒子放在桌上。

陆沉舟的目光从怀表移到那华丽的盒子上。薄荷糖…许明澈的最爱。以前熬夜加班时，他总会在口袋里备着几颗，顺手塞给低血糖的许明澈。许明澈会含着糖，眼睛弯弯地笑，说“沉舟，还是你记得”。

他伸出手，拿起那盒价值不菲的糖果。丝绒触感细腻，盒子沉甸甸的。他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颗晶莹剔透丶如同蓝宝石般的薄荷糖。他拿起一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看了很久，仿佛在凝视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透过它，看着某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然後，他轻轻地将那颗糖，放在了旧怀表的旁边。一旧一新，一冷一凉，并排放在冰冷的桌面上，像一座微型的丶无声的祭坛。

“出去吧。”陆沉舟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

秘书悄然退下，轻轻带上了厚重的门。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陆沉舟一个人。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顶级隔音玻璃隔绝，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拿起酒杯，又放下。目光在旧怀表丶薄荷糖和窗外那一片璀璨的“江山”之间缓缓移动。

这间办公室，这座大楼，这窗外绵延不尽的繁华灯火，这脚下价值千亿的帝国…都是他的了。他用半生的挣扎丶算计丶背叛，甚至…牺牲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才换来的。

他得到了全世界。

可为什麽，这里这麽冷？冷得像一座冰窖，像一座…坟墓。

他端起酒杯，手臂僵硬地擡起，对着办公桌对面那张永远空着的椅子——那张曾属于许明澈的椅子，对着那片虚无的空气，轻轻碰了一下。

水晶杯发出清脆却无比孤寂的“叮”的一声。

然後，他将杯中冰冷的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刺痛感，却丝毫无法驱散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丶永恒的寒意。

他放下空杯，身体向後，深深陷进宽大冰冷的真皮座椅里。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那片由他亲手打下丶却再也无法照亮他内心分毫的“江山万里”。

寂静中，一个冰冷而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幽幽响起，带着无尽的苍凉和永恒的孤寂：

“赢了全世界…”

“…输了你。”

“这千里灯河…”

“…从此，是我一个人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