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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燃恋之思(第1页)

烬燃恋之思

烬燃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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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凯明第一次撞进齐嘉豪眼底时,正是一团失控燃烧丶几乎要焚尽周遭一切的野火。

那日的夕阳,沉坠得格外缓慢,仿佛天空被熔穿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滚烫的金红岩浆肆意泼洒,将画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染成一片燃烧的琉璃。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悬浮着浓烈的松节油丶亚麻籽油,以及一种更原始丶更危险的气息——像硝烟,又像滚烫的血液蒸腾出的铁锈味。喻凯明就站在那片熔金炼狱的中心,赤着上身,宽阔的肩背上肌肉虬结贲张,汗珠沿着紧绷的脊线滚落,在刺目的光线下闪烁如融化的金粒。他手中紧握着一把厚重的刮刀,如同握着一柄开山巨斧,每一次狂暴的挥舞都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大团大团粘稠如血浆的猩红丶吞噬一切光线的沉黑丶还有刺眼欲盲的铬黄,被他以近乎自毁的力量狠狠砸向丶拖拽过绷紧的画布!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噗嗤”声,颜料像被撕裂的内脏般飞溅开来,在他汗湿的皮肤上丶在早已斑驳狼藉的地板上,炸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死亡之花。画布上,漩涡般的色彩疯狂地扭曲丶吞噬丶升腾,像一颗在极限压力下濒临爆裂的恒星核心,散发出毁灭性的光和热。

齐嘉豪推门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瞬间冰凉,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被那狂暴的画面瞬间抽干。他是受“奥德赛”画廊指派,来取这位以惊世才华和更惊世骇俗的脾气着称的年轻画家喻凯明,为新季度重磅展览准备的作品。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傲慢丶冷淡丶拖延,甚至是被拒之门外。但绝没料到,推开门,迎接他的是这样一场赤裸裸的丶用生命作为燃料的视觉献祭,一场将灵魂置于烈焰上炙烤的酷刑现场。

“滚出去!”喻凯明头也未回,嘶哑的咆哮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裹挟着未熄的狂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或者…把那该死的门关上!别让外面那些腐烂的空气溜进来污染我的火!”他猛地又剜起一坨浓稠得化不开的钴蓝,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狠狠拍进那猩红漩涡的暴风眼中!一声更沉闷丶更令人心悸的巨响在画室里炸开,震得齐嘉豪耳膜嗡嗡作响。

齐嘉豪几乎是下意识地,顺从地合上了身後厚重的门扉,将走廊里隐约的谈笑和空调的凉意彻底隔绝。他没有离开。他像一块被无形磁力吸引的顽石,背脊紧贴着冰凉的门板,瞬间被那极致的光热与混乱的狂潮吞没。他望着那个在熔金背景中搏斗的背影,夕阳的馀烬勾勒出他每一块绷紧的肌肉线条,汗水蒸腾,仿佛他整个人都在由内而外地燃烧。画布上那些狰狞冲突的色彩不再是静止的颜料,它们咆哮着,撕扯着,喻凯明正用他的血肉丶他的神经丶他灵魂深处最滚烫的岩浆,将它们强行熔铸丶锻打,逼迫它们发出垂死的尖叫。一种近乎宗教殉道般的狂热,带着毁灭性的吸引力。齐嘉豪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随即又被一股更野蛮丶更陌生的力量猛烈撞击,搏动得几乎要冲破胸腔。那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如同深海的盲鱼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海面那致命光亮的召唤,明知是焚身之火,却无法抗拒扑向它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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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在熔金炼狱中的初见,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焦糊的气味,永久地烙印在齐嘉豪意识的最深处,成为他命运轨迹上一个无法磨灭的拐点。画廊繁琐的事务性工作,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他得以靠近那团熊熊燃烧丶随时可能爆裂的恒星的核心通道。他变得沉默而高效,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穿梭在喻凯明狂暴创作留下的废墟之间: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些被斑斓油彩糊满丶字迹几乎无法辨认的合同;用近乎卑微的耐心和圆滑的辞令,安抚那些被天才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的客户;在喻凯明力竭昏睡或烂醉如泥之後,独自一人,在弥漫着松节油丶酒精和汗味混合的浑浊空气里,沉默地打扫战场——拾起被踩断的画笔,将挤瘪的颜料管按色系排好,用刮刀一点点铲除地上凝结成块的厚重油彩。

喻凯明像一头被无形的荆棘囚笼困住的远古凶兽,焦躁地在画室这方寸之地来回踱步,每一次灵感枯竭都如同酷刑,将他逼向疯狂的边缘。他会在深夜对着未完成的画布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会用拳头狠狠砸向墙壁留下斑斑血迹,然後抓起手边任何能找到的酒瓶,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试图浇灭灵魂深处那灼烧的空洞。最终,他往往力竭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彻底沉入黑暗的天幕,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丶梦呓般的呢喃:“烧…烧不动了…冷…好冷…”

一个深秋的雨夜,喻凯明又一次在威士忌的琥珀深渊里沉沦,倒在一片狼藉的废稿和空酒瓶中间。齐嘉豪找到他时,他像一具被丢弃的破败玩偶,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体内那无法熄灭的痛苦馀烬。齐嘉豪没有试图唤醒他,只是默默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质外套,带着他身上特有的丶干净的皂角和阳光晒过的气息,轻轻盖在喻凯明冰凉的身体上。然後,他就在那片狼藉中席地而坐,借着窗外城市遥远霓虹投射进来的丶微弱而变幻的光,像一个最虔诚的考古学家,一点点整理那些被揉皱丶撕扯丶沾染了酒渍和颜料的废弃画稿。他耐心地将它们抚平,尽管上面的线条早已狂乱不堪,然後按照某种只有他自己理解的顺序,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墙角那张布满刮痕的工作台上。他捡起散落各处的画笔,在清水桶里一支支洗净笔毛上干涸的颜料,再用软布吸干水分,小心地插回笔筒。颜料管被一支支拾起,擦去污渍,按照色谱从冷到暖,如同士兵列队般排列在调色板旁。时间在无声的劳作中流逝,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永恒的伴奏。

凌晨四点左右,喻凯明在一阵仿佛要裂开头颅的剧痛和强烈的反胃感中挣扎着醒来。後脑勺枕着的并非冰冷坚硬的地板,而是一种温热而富有弹性的支撑。他混沌的意识艰难地聚焦,发现自己枕在齐嘉豪的腿上,身上盖着那件带着干净气息的外套。他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扫过画室——废稿整齐如待阅的文书,颜料管排列得像等待检阅的仪仗队,画笔在笔筒里站得笔直,连散落在地上的碎屑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晨曦微弱的灰白光线,正努力地从厚重的窗帘缝隙挤进来,勾勒出齐嘉豪低垂的脸庞轮廓,他闭着眼,似乎也陷入了短暂的浅眠,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脸色在疲惫中透出一种奇异的柔和。

喻凯明撑着仿佛要炸裂的额头坐起,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他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目光再次扫过这焕然一新的丶几乎显得有些陌生的空间,最後定格在齐嘉豪被惊动而缓缓睁开的眼睛上,“…为什麽没走?”声音嘶哑,带着宿醉後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齐嘉豪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动作自然地拿起旁边保温杯里一直温着的水,拧开盖子递给他,声音平静无波:“这里需要有人收拾残局。”

喻凯明没有去接水杯,那双总是燃烧着狂乱火焰丶此刻却布满血丝的深邃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丶如此专注地映出了齐嘉豪的影子。那影子像投入枯井的石子,在他空洞的眼底激起一丝微澜。他猛地伸出手,如同溺水濒死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用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死死抓住了齐嘉豪的手腕!“留下来,”他命令,更像一种从灵魂裂缝里挤出的丶带着血腥味的祈求,“看着我烧!看着我!把这里…把这一切…都烧成灰烬!你看着!你必须看着!”

那是一个无法用理性拒绝的邀请,一道深入骨髓丶烙入灵魂的咒语。齐嘉豪留了下来,身份从画廊联络员正式转变为喻凯明的私人助理,更深丶更无可挽回地卷入他那如赤色星云般汹涌澎湃丶美丽而致命的生命洪流。喻凯明以不容置疑的强势,将他拖拽进自己疯狂燃烧的核心轨道。无数个日夜在弥漫着松节油和汗味丶光线被厚重窗帘隔绝的画室里流逝。喻凯明在画布上冲锋陷阵,每一次刮刀的劈砍,每一次颜料的堆叠,都像是灵魂在擂鼓呐喊。齐嘉豪就是他沉默而不可或缺的军需官,精准地递上所需的刮刀或画笔,在调色板上调和出他需要的丶带着死亡或新生气息的色彩,在他力竭虚脱丶摇摇欲坠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或一杯能短暂点燃神经的烈酒。喻凯明会在灵感如闪电般击中他的深夜,粗暴地将浅眠的齐嘉豪摇醒,不由分说地拖到窗边,指着被城市灯火污染成一片混沌暗紫的天幕,激动地丶语无伦次地描述他颅内炸开的丶尚未诞生的宇宙图景——

“看!嘉豪!看那片混沌!那片凝固的丶令人作呕的虚无!我要撕开它!用我的骨头!用我的血!我要让火星…让最原始的火星从裂缝里迸出来!溅出来!融进我的骨头里!烧穿它!”他滚烫的手指深深掐进齐嘉豪的手臂,留下青紫的淤痕,灼热的丶带着酒气和狂热气息的呼吸喷在齐嘉豪敏感的颈侧,如同实质的火焰舔舐。齐嘉豪在那混合着灼痛与窒息般快感的激情漩涡里彻底沉沦,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燃烧的柴薪,成为他通往毁灭或辉煌祭坛上沉默的祭品。

喻凯明以齐嘉豪为灵感的源泉,为沉默的缪斯,创作出一系列惊世骇俗丶在艺术界掀起滔天巨浪的作品。画面的中心,总是一个沉默的丶模糊的丶带着某种献祭般姿态的男性轮廓,被铺天盖地的丶仿佛能灼伤视网膜的炽热色彩所包裹丶吞噬丶挤压,却又奇异地被那些狂暴的色彩支撑丶托举着,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张力。艺术评论家们用尽溢美之词,宣称这是喻凯明“一生中最滚烫丶最接近神啓的时刻”。名利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至,喻凯明的名字被镀上纯金,高高悬挂在当代艺术殿堂那令人眩晕的穹顶之上。

然而,恒星燃烧得越辉煌,其内核崩塌的速度便越快,投下的阴影便越浓重丶越令人窒息。喻凯明骨子里那与生俱来的偏执和对“消磨”丶“平庸”深入骨髓的恐惧,在盛名与赞誉的催化下,如同剧毒的藤蔓,在他灵魂的废墟上疯狂滋长。他开始被失眠的恶鬼纠缠,整夜整夜地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像警惕着无尽虚空吞噬最後光明的守夜人。他无法容忍画布上出现任何一丝在他看来不够“纯粹”丶不够“极致”丶不够“毁灭性”的瑕疵。一幅耗费数月心血丶承载着画廊巨大期望和艺术界翘首以待的巨幅三联画,仅仅因为其中一片天空的蓝色未能达到他心中那“烧穿地狱穹顶丶直视宇宙深渊”的纯粹度,就被他狂暴地用刮刀划破丶撕裂,然後抄起手边的松节油桶,狠狠泼了上去!

“不够!永远不够!垃圾!都是垃圾!”他对着瞬间被幽蓝火苗吞噬的画布嘶吼,火焰扭曲了空气,映得他疯狂的眼睛如同从地狱熔炉里爬出的恶鬼,“该炙热的都必须炙热!烧!烧到什麽都不剩!烧到只剩下灰烬!否则就是坟墓!是比死亡更恶心的坟墓!”松节油燃烧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画布纤维焦糊的味道,如同末日降临的号角,在密闭的画室里弥漫开来。

齐嘉豪心脏骤停,猛地冲上去,徒劳地试图用浸湿的画布扑打那迅速蔓延的贪婪火舌,却被喻凯明用一股蛮横到非人的力量狠狠推开,踉跄着撞在身後的画架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承载了喻凯明无数个日夜的癫狂心血丶承载着画廊巨额投资和无数人期待的杰作,在跳跃的丶狞笑的火焰中痛苦地卷曲丶焦黑丶剥落,最终化为地板上丑陋的一摊灰烬和扭曲变形的金属框。灼人的热浪扑打在齐嘉豪脸上,带来针刺般的痛感,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如同极地冰盖般蔓延开来的丶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看着喻凯明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狂舞的剪影,那身影扭曲而巨大,仿佛那火焰正从他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迫不及待地要将他自身丶连同这整个他憎恶又依赖的世界,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焚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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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烧感日夜不息,深入骨髓。喻凯明那团曾经照亮世界的火焰,在失控的轨道上加速滑向自我毁灭的深渊。失眠与偏执的幽灵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酒精从短暂的麻痹剂变成了维系他这具狂暴躯壳运转的丶带着腐蚀性的燃料,也成了引爆他极端情绪最危险的引信。

一次由“奥德赛”画廊主办丶汇聚了艺术名流丶收藏大鳄和评论界权威的盛大晚宴,在市中心最奢华的酒店顶层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空气中浮动着昂贵香槟丶雪茄和高级香水混合的甜腻气息。衣冠楚楚的人们端着酒杯,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低声交谈,形成一个巨大而精致的名利场漩涡中心。喻凯明是当之无愧的焦点,被簇拥着,恭维着,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那簇跳跃不定丶越来越危险的火焰,显示他正处在爆发的临界点。齐嘉豪如影随形地跟在他几步之外,神经像拉满的弓弦,警惕着任何一丝可能引燃火药桶的火星。

终于,那颗火星出现了。一位以刻薄和权威着称的资深评论家,带着惯常的丶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端着香槟踱到喻凯明面前,目光扫过墙上展示的一幅喻凯明新近完成的丶色调相对沉郁内敛的作品(那是齐嘉豪费尽心力才说服他参展的少数非“烈焰”系列之一),微微皱起精心修剪过的眉毛。

“凯明啊,”评论家拖长了腔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更多的挑剔,“这幅…《静渊》?嗯…想法是有的,但这张力嘛…”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晃了晃杯中的液体,“似乎…嗯…稍逊一筹?尤其这过渡,处理得是否…过于温和了?少了点你以往那种标志性的丶令人血脉偾张的…嗯…毁灭性的冲击力?就像…温吞水,缺了那把能烧穿灵魂的野火。”

“温和?”喻凯明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剧烈地晃荡起来,几乎要泼洒出来。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拉出一个冰冷丶扭曲丶毫无笑意的弧度,而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原本跳跃不定的火焰瞬间凝固,淬炼成两道带着剧毒的丶冰寒刺骨的刀锋,直直刺向对方精心保养的脸庞。周围原本喧闹的低声交谈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瞬间凝滞丶冻结,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你说我的东西…温和?”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丶如同暴风雨前死寂海面般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冰面上。

“凯明!”齐嘉豪心脏猛地沉到谷底,几乎要跃出胸腔,他一个箭步上前,试图用身体隔开两人,手臂急切地伸向喻凯明紧绷的胳膊。

晚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喻凯明猛地擡手,不是推开齐嘉豪,而是将手中那杯昂贵的丶年份久远的单一麦芽威士忌,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泼向对方那张写满惊愕和一丝隐藏恐惧的脸!金黄的酒液如同恶意的瀑布,瞬间浇透了他精心打理的发型丶昂贵的真丝领带和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西装前襟,狼狈地顺着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庞滴落。“我的画是火!是烧穿十八层地狱的熔岩!不是给你们这些脑满肠肥丶附庸风雅的蠢货挂在金丝笼子里附庸风雅的墙纸!”他野兽般嘶吼着,像一头被彻底拔掉锁链丶释放出所有原始凶性的困兽,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掀翻了旁边那张堆满了精致法式甜点和晶莹香槟塔的丶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

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丶玻璃器皿倾覆的哗啦声丶女人的尖叫丶男人的惊呼丶食物飞溅丶酒液泼洒…瞬间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变成了灾难片的拍摄现场!碎片丶奶油丶水果和酒液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飞溅开来。喻凯明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心,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同刚刚完成了一场血腥杀戮的魔神。

齐嘉豪在一片混乱和尖叫声中,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从背後死死抱住喻凯明绷紧如钢铁丶仍在狂暴挣扎的腰身!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里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在奔涌,每一次挣扎都带着要将他也一同撕裂的蛮力。“放开我!让我烧!烧光这些垃圾!”喻凯明嘶吼着,灼热的酒气和绝望的狂怒如同实质的火焰喷在齐嘉豪脸上。齐嘉豪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像岩石,用尽全身的力气和体重拖拽着这头失控的凶兽向出口移动,脸颊被飞溅的锋利碎瓷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温热的液体瞬间渗出。他无视周围投射来的惊恐丶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轰鸣:带他离开!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即将把他最後一点理智和尊严都彻底焚毁的地方!

画室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後砰然关上,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喻凯明猛地挣脱齐嘉豪的钳制,踉跄着冲到画架前,似乎还想抓住什麽,却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脊椎骨,颓然滑坐在地,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昂贵的衬衫领口被自己扯开,露出剧烈起伏的丶汗湿的胸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暴怒如同海啸般迅速退去,留下的不是平静,而是被冲刷一空後的巨大空洞和一种灭顶的丶令人窒息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垮了他。他蜷缩在墙角,手臂无力地垂落,像一个在旷野风暴中彻底燃尽丶只剩下呛人馀烟和刺骨冰冷馀烬的火堆,散发着绝望的死气。

齐嘉豪靠在冰凉的门板上,也大口喘息着,脸颊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看着角落里那个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力丶迅速萎顿成一团阴影的身影,一种深重如铅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尝试着靠近一步,伸出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凯明……”

“别碰我!”喻凯明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濒死动物般的绝望和脆弱。他擡起头,那双曾经能点燃画布丶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眸里,狂暴的火焰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丶被烈火烧灼後寸草不生的荒芜,像一片被核爆彻底犁平的死寂焦土。“你看到了?啊?”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令人心碎的自我厌弃,“我控制不了…它快把我…烧光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他痛苦地用沾着颜料和酒渍的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手指深深插入汗湿的发间,仿佛要将那里面沸腾的痛苦挖出来,“我害怕…嘉豪…我真的害怕…我怕这火…就要熄了…彻底熄了…”声音到最後,只剩下无助的丶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抽泣,断断续续,撕扯着死寂的空气。

齐嘉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他能扑灭画布上的火,能清理一地狼藉的碎片,能低声下气地替他去应对外界的口诛笔伐和巨额索赔,却无力填满喻凯明灵魂深处那个如同黑洞般丶正疯狂吞噬一切的黑洞。他只能僵立在那里,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这个曾经如正午烈日般光芒万丈丶足以灼伤所有视线的男人,在自我毁灭的恐惧阴影下,蜷缩着,颤抖着,发出破碎的悲鸣。那呜咽声如同生锈的钝锯,反复拉扯丶切割着齐嘉豪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收回那只悬空的手,仿佛有千斤重,然後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锁住体内同样汹涌澎湃丶即将决堤的无助和巨大的悲伤。长久的丶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弥漫着松节油和失败气息的画室里发酵丶膨胀,最终汇聚成一片沉重得能溺死人的丶名为绝望的死海。深沉的爱意与冰冷的绝望,在这片死寂的丶毫无生机的海床下无声地角力丶撕扯,将彼此都拖向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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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以一种不祥的丶粘稠如沥青的灰色姿态,沉重地碾压过城市。连绵的冷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画室的玻璃窗,淅淅沥沥,永无止境,仿佛天空破了一个无法愈合的洞,流下冰冷的泪水。喻凯明被一种巨大的丶深入骨髓的疲惫彻底攫住,像一具被遗弃在冰冷泥沼里的木偶。画笔变得如同千钧重物,曾经在他颅内奔涌不息丶色彩斑斓的灵感洪流,彻底干涸了,只剩下龟裂的河床和死寂的沙砾。他整日整日地蜷缩在那张被磨得发亮的旧沙发里,身上搭着一条薄毯,空洞的眼神凝固在天花板上那些因雨水渗漏而形成的丶形状诡异如同鬼魅哭嚎的污渍水痕上。齐嘉豪小心翼翼递上的温热食物,他机械地丶毫无滋味地吞咽几口便厌弃地推开;轻声劝说他服用医生开的稳定情绪药物,他只是木然地丶缓慢地摇头,像一尊拒绝任何救赎的石像。那团曾经照亮他灵魂丶也灼烧了整个世界的火焰,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丶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从内部冷却丶凝固丶熄灭。他像一截被强行抽离了最後一点火星的焦炭,迅速变得冰冷丶灰败丶了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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