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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染石膏的星辰（第2页）

就在这时，工作室沉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齐嘉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身质地精良的深色家居服，姿态闲适得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他手里依旧端着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中折射着微光。他缓缓踱步进来，目光扫过被我摔在地上的调色刀，扫过画布上那片刺目的空白，最後，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我布满血丝的眼睛。

“看来我们的艺术家，”他轻轻晃动着酒杯，冰块叮当作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今晚状态依旧……令人担忧？”他走到我面前，距离近得能让我看清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评估和一丝被压抑的愠怒。“张董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的耐心，同样如此。”

窗外又是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他半边脸，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片冰冷的丶不容置疑的控制欲。雷声隆隆滚过，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我……”喉咙干得发痛，我试图解释，试图辩解，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我需要时间……这种状态……”

“时间？”齐嘉豪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嘲讽。“凯明，你似乎忘了，你的时间，从来就不属于你自己。”他微微倾身，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喷在我的耳廓，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你需要清醒一下，我的缪斯。看来这间温暖的屋子，让你变得过于……安逸和迟钝了。”

他直起身，目光转向落地窗外那片被狂风暴雨蹂躏的世界。雨水如同瀑布般冲刷着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一切。

“去露台。”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坚硬，如同法官下达不容置疑的判决，“站到雨停为止。好好想想，你拥有的这一切，是谁给你的。想想清楚，你该用什麽来回报。”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露台？外面是倾盆的暴雨，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是刺骨的冷风！

“齐先生……”我几乎是本能地後退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外面雨太大了，我……”

“怎麽？”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割断了我所有未出口的恳求。“我的话，需要重复第二遍？”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威胁，比窗外的雷电更令人窒息。

反抗的念头在巨大的恐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我看着他眼底那片不容置疑的黑暗深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僵硬地丶一步一步地挪向通往露台的玻璃门。手指触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那股寒意顺着指尖直刺心脏。

玻璃门被拉开一条缝隙，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立刻蛮横地灌了进来，打在我的脸上丶身上，激得我浑身一颤。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水汽和土腥味的冷风，猛地拉开了门。

狂风如同巨兽的咆哮，瞬间将我吞没。冰冷的丶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无情地刺穿着单薄的衣衫，迅速渗透到皮肤深处。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四肢百骸，疯狂地噬咬着体温。我踉跄着走到露台中央，巨大的雨幕立刻将我完全笼罩。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水帘，耳朵里灌满了雨水砸落和狂风呼啸的混沌巨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远处城市的灯光在雨幕中扭曲丶晕染，如同鬼魅的眼睛。

身後的玻璃门被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彻底隔绝了室内那点昏黄的丶象征着“安全”的微光。冰冷丶黑暗丶震耳欲聋的喧嚣，将我彻底遗弃在这片狂暴的天地之间。我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试图留住一丝可怜的体温，但狂风和暴雨轻易地撕碎了这微弱的抵抗。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格格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刀片，割得喉咙生疼。

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我擡起头，望向那片墨黑翻滚丶电闪雷鸣的天空，冰冷的雨水灌进口鼻，呛得我猛烈地咳嗽起来。绝望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将心脏彻底冻结。

时间在刺骨的寒冷和无尽的喧嚣中失去了意义。感官被冰冷的雨水和震耳欲聋的风雷声粗暴地冲刷着，渐渐麻木。身体从最初的剧烈颤抖变得僵硬丶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冰冷的肺叶，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里摇曳，忽明忽灭。齐嘉豪冰冷的话语丶张董贪婪的笑容丶画布上那片刺目的空白……无数混乱的碎片在昏沉的脑海里沉浮丶碰撞，最终都沉入一片冰冷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身体的最後一丝力气也被抽干，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躯壳。膝盖一软，我重重地向前扑倒。

冰冷坚硬的地面狠狠撞在肩膀和侧脸上，疼痛却遥远得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泥水和冰冷的雨水立刻糊满了脸颊。视野彻底陷入一片旋转的黑暗，只有耳朵里还残留着狂风暴雨的咆哮，但那声音也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身体深处，一股难以抵挡的灼热感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猛地窜起！它疯狂地丶蛮横地撕扯着我最後残存的意识，与体表的刺骨寒冷形成地狱般的折磨。冰火两重天。我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冰海又抛进熔炉的炭，在极致的酷寒和灼烧的剧痛中剧烈地抽搐丶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

“呃……”一声极其微弱丶破碎的呻吟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瞬间就被狂暴的雨声彻底吞没。

意识沉沦，如同坠入无底冰渊。最後残存的感觉，是冰冷的雨水无情地灌入口鼻，是身体深处那场毁灭性的高烧在疯狂燃烧……黑暗彻底降临，吞噬了一切。

……

混沌，无边无际的混沌。

身体像是在沸腾的岩浆里沉浮，又像是被抛掷在万年冰封的雪原。灼热与冰冷反复拉锯，撕扯着每一根神经。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沉重的眼皮如同焊死，无论如何挣扎，也只能勉强掀开一道微乎其微的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是晃动的丶刺眼的光晕，还有……一个晃动的丶被水浸透的轮廓。

那轮廓靠得很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迫。冰冷的水珠不断地从他湿透的发梢丶脸颊滴落下来，砸在我的颈窝里，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丶冰冷的刺激。鼻端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冰冷的雨水丶潮湿的泥土……还有一种极其细微丶却异常清晰的丶干燥的丶带着尘埃感的味道。

是石膏粉。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电流，瞬间击中了昏沉的意识。是他？那个新来的助手？那个沉默的丶被齐嘉豪称为“工具”的年轻人？他怎麽敢……他怎麽敢出现在这里？齐嘉豪的命令……

混乱的思绪被粗暴打断。一块冰冷湿润的东西猛地覆盖上我的额头——是毛巾？那刺骨的凉意激得我浑身一颤，却奇异地稍稍压下了额头内部那几乎要炸裂的灼痛。

“唔……”我痛苦地呻吟出声，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

“别动……”一个声音响起，近在咫尺，带着剧烈的喘息和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那声音很年轻，却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某种巨大的恐惧而变了调，嘶哑而急促。

是他！真的是他！简隋林！

我试图睁大眼睛看清他，但高烧和虚弱让视线模糊不清，只能捕捉到一片湿漉漉的深色轮廓，和他那双在昏暗中显得异常专注丶甚至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疯狂的蓝眼睛。

“他疯了……他故意的！”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字句，充满了愤怒和後怕的颤栗。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那块湿冷的毛巾被他迅速地丶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擦拭着我的额头丶脸颊丶脖颈，试图用这物理的冰冷来对抗我体内那场失控的高烧。

每一次冰冷的触碰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战栗，但体内那焚身的灼热似乎真的被这外来的冰冷稍稍压制了一点点。

他的动作很急，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拼命感。我感觉到他湿透的衣服紧贴着我同样湿透的皮肤，冰冷的水汽不断蒸腾上来。他似乎想把我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一点，但我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不受控制。他试了几次，只能徒劳地用手臂半托着我的肩膀，防止更多的雨水灌进我的口鼻。

意识在灼烧的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下，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沉入谷底。在又一次意识被灼热吞噬的边缘，我用尽全身残存的一丝力气，艰难地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沉重的头颅。

视线模糊地扫过他近在咫尺的颈项。

湿透的衣领被粗暴地扯开了一些，露出底下苍白细腻的皮肤。就在那锁骨凸起的丶线条清晰的凹陷处，紧贴着下方一点的位置——

一颗小小的丶深色的痣。

像一粒凝固的墨点，一滴沉入雪地的血珠，在昏暗中异常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这颗痣……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某个极其模糊的丶被高烧扭曲的画面似乎一闪而过——冰冷的怀抱，滴水的发梢，同样的位置……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在暴雨中翻墙闯入的人……

“呃……”更多的疑问和惊愕被喉咙深处涌上的灼热和剧痛硬生生堵了回去。眼前骤然一黑，仿佛有人猛地拉下了电闸。那颗锁骨下的痣，成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後看到的丶唯一清晰的印记。身体深处那场毁灭性的高烧，终于彻底吞噬了最後一丝清醒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