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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饮鸩（第2页）

“哎呀呀，小齐，当初在‘新锐’展上我就说你这孩子是块大料！瞧瞧，被我说中了吧？以後多提携提携老哥啊！”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像一串串冰冷的音符敲打在齐家豪绷紧的神经上。他感到一阵眩晕。香槟的气泡在舌尖炸开，本该是胜利的甘甜，此刻却泛着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腥气，一路灼烧到胃底。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头发一丝不茍，嘴角上扬的弧度完美得像用尺子量过。可那双眼睛深处，却是一片连霓虹都无法照亮的丶死寂的荒芜。他成了什麽？一个戴着华美面具，站在聚光灯下供人观赏的标本？灵魂早已被掏空，只剩下这身被资本精心包装过的皮囊。

“饮鸩止渴……”宋弥章最後那声绝望的质问，幽灵般在他脑中尖锐地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鈎子，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香槟，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像滚烫的岩浆，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他需要更多，需要这虚假的琼浆来麻痹那啃噬骨髓的痛楚和…恐惧。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像一颗骤然引爆的炸弹。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老赵”，是“弥渡”工作室那个沉默寡言丶跟了他和宋弥章好几年的保安。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齐家豪的脚底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他脸上所有强撑的笑意。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几乎是踉跄着退後一步，撞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被拉远丶扭曲，变成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颤抖着手指按下接听键，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电话那头，老赵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惊恐，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锥，狠狠凿进齐家豪的耳膜：

“齐…齐总！出事了！宋工…宋工他…他从楼顶…跳…跳下去了！就在刚才！就在我们楼顶！人…人已经…没了！救护车…警察…全来了！天啊…全是血…全是血啊！”老赵的声音被巨大的哽咽和混乱的背景警笛声彻底撕裂。

嗡——

齐家豪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手机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一声脆响，摔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那碎裂声在突然变得死寂的宴会厅里显得异常刺耳。所有交谈声丶碰杯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带着惊愕丶探究丶幸灾乐祸或是纯粹的冷漠，齐刷刷地聚焦在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又轰然退去的轰鸣，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丶濒临爆裂的巨响。

他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僵硬地丶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再次面对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霓虹依旧璀璨，那些流动的丶虚假的金色丶红色丶紫色，此刻疯狂地扭动着，交织成一片无边无际丶光怪陆离的“海市蜃楼”。它悬浮在城市之上，像一个巨大的丶冷漠的嘲笑，嘲笑着他刚刚攫取的一切“成功”，嘲笑着他那建立在背叛与鲜血之上的“王座”。

宋弥章最後那破碎的丶被风吹散的呢喃，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饮鸩止渴…那杯毒酒…好喝吗，家豪？”

好喝吗？

齐家豪猛地擡手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丶无法抑制的恶心感直冲喉头。香槟的甜腻混合着血腥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死死地瞪着窗外那片虚幻的光海，仿佛要穿透那绚丽的表象，看清底下埋葬的尸骸。他看到宋弥章像一只折翼的蝶，从高不可攀的“弥渡”楼顶，无声无息地坠入那片由他齐家豪亲手参与构筑的丶冰冷的霓虹深渊。

就在他眼前，那片吞噬了宋弥章的丶象征着“成功”的光海之上，几只巨大的丶被探照灯投射在摩天大楼玻璃幕墙上的丶属于某个顶级奢侈品牌的乌鸦轮廓广告，正缓缓飞过。它们黑色的剪影在流动的光河里伸展着翅膀，姿态优雅而冷酷，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那巨大的丶无声的影像，带着压倒性的讽刺，笼罩了整个喧嚣的城市，也笼罩了落地窗前齐家豪那具摇摇欲坠的空壳。

在他身後，短暂的死寂被打破。周正雄低沉而略带不满的声音，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清晰地响起，穿透了嗡嗡作响的耳鸣：“年轻人，沉不住气。一点‘意外’，别扫了大家的兴。”紧接着，是酒杯再次被随意碰响的清脆声音，然後是几个刻意拔高的丶带着谄媚的附和：

“是啊是啊，周董说得对，来来来，大家继续！”

“齐总也是…太投入工作了吧？缓缓就好，缓缓就好！”

“今晚可是大喜的日子！为了磐石，为了‘茧生’的成功，干杯！”

那些声音，虚僞丶轻飘丶迫不及待地想要抹去刚刚发生的“意外”，像一群真正的乌鸦，在名为“成功”的祭坛上空盘旋聒噪，庆祝着又一次“丰收”。

齐家豪依旧死死盯着窗外。碎裂的手机屏幕在他脚边幽幽地泛着微光，像一只嘲讽的眼睛。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从碎裂的手机屏幕蔓延上来，冻僵了他的血液，凝固了他的骨髓。那片曾让他无限向往的丶浮在浊流之上的“海市蜃楼”，此刻只剩下冰冷和虚无。

他赢了。赢得了入场券，赢得了财富，赢得了在“教堂”里与“乌鸦”们“聚首”的资格。可代价是什麽？

是宋弥章。是他自己灵魂里残存的最後一点光。

杯中残馀的香槟，在窗外流动的霓虹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丶近乎污血的暗金色。他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擡起手，看着那微微晃动的液体。

饮鸩止渴。

他仰起头，将杯中那冰冷腥甜的残酒，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食道，却像滚烫的熔岩，一路灼烧下去，在早已空无一物的胸腔里，留下一个永不愈合的丶嘶嘶作响的焦黑空洞。

——分界线——

刚好四千字（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