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这场戏的主舞台:一场惨烈的败退,需要“尸体”铺满泥水。
“导演,这场……”副导演凑过去,小声询问细节。
王导斜睨着正艰难踏入泥水的苏觉浅,浑浊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
他弹了弹烟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苏觉浅耳中:“让他多爬几遍。反正…‘死尸’嘛,多摔打摔打,才像那麽回事。镜头特写,就对着他。”
他刻意顿了顿,像是在欣赏苏觉浅瞬间绷紧的背影:“他以前导戏的时候不是一直追求真实感,看不上我们图松快的方法。我这是在给他机会,好好体验实践。”
说到这里,他提高声音道:“爬,苏觉浅,要是爬不出挣扎痛苦的感觉,就给我永远爬下去!”
冰冷的命令砸下来。
苏觉浅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昨夜被抠破的伤口再次崩裂,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腥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压下喉咙里涌上的铁锈味。
他缓缓弯下腰,双手撑入黏稠冰冷的泥浆之中,污泥瞬间没过了手腕,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直钻骨髓。
“A!”
场记板“啪”地落下。
苏觉浅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整个人重重砸进泥水里!
泥浆四溅,糊满了他的脸丶脖颈,钻进破旧戏服的领口,裹挟着细小的沙砾,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刺痛。
他艰难地丶扭曲地在泥泞中挣扎爬行,每一次手臂的拖动,每一次腿部的蹬踹,都沉重无比,泥潭底下像有无数只冰冷的手,试图拽着他向下沉沦。
泥水呛进鼻腔,带来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肋下的伤处被反复牵扯,每一次动作都像有钝刀在割。
“卡!你的表情怎麽还跟块木头一样?死人是这样挣扎的吗?重来!”
王导的声音冷酷地响起。
苏觉浅从泥水里擡起头,抹去糊住眼睛的污泥,露出下面那双深不见底丶却燃烧着无声火焰的眼睛。
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重新调整姿势,将身体更深地埋入污浊。
“A!”
又一次扑倒,爬行,挣扎。
“卡!太假了!爬得再狼狈点!”
“A!”
泥水灌进耳朵,世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泥浆搅动的粘腻声响。
一遍,两遍,三遍……
王导似乎格外享受这个过程,不断喊“卡”,不断用刻薄的语言挑剔着细节。
苏觉浅像一件没有生。命的道具,被反复摔打丶摁入泥浆。
身上的旧伤在冰冷泥水的浸泡和反复撞击下,发出尖锐的抗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楚。
汗水混着泥水,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污痕。
他只是在机械地执行命令,用身体最後一丝力气支撑着“爬行”的动作。
撑下去,拿到钱。
现在不能死,不能放弃,不然就没法向那个人复仇了。
这个念头,一遍一遍死死的支撑着他。
终于,在王导带着餍足的表情喊出“过!下一个镜头!”後,苏觉浅虚脱地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
冰冷的泥浆包裹着他,像一口。活着的棺材。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但他不能停留太久,咬着牙,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点从泥泞中挣扎着站起来,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踉跄着走出那片泥潭。
泥水顺着破烂的戏服往下淌,在他身後留下一道蜿蜒污浊的水迹,他无视了周围的目光,径直走向群头老赵。
老赵的身上和王导一样散发着尖酸刻薄的气息,枯槁的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按着,暗中琢磨着如何克扣苏觉浅的钱。
他不是不知道苏觉浅可怜,可是少给他一分,多的就能落到自己口袋里。
同情不能当饭吃。
当然是真金白银实在。
“苏觉浅,今天没有特约加戏,那就按照基础价八十,再扣掉服装清洁费二十,道具磨损费十块…喏,五十。”
几张皱巴巴的零钞被漫不经心地递过来。
苏觉浅手背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和细微的擦伤,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攥紧那几张轻飘飘丶却重逾千斤的钞票,仿佛攥着自己的命。
没有一句废话,他转身就走,将老赵那声“下一个!”远远甩开。
夕阳的馀晖将影视城染上一层病态的橘红,如同苏觉浅被不断压榨出来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