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发酵靛蓝染料混合着米浆丶草木灰以及陈年木料散发出的,一种厚重而略带刺激性的味道。
工坊老师傅正耐心地讲解着古老的扎花技巧。
嘉宾们围在长桌旁,挑选着白布和棉线。
林屿很自然地就站在了苏觉浅旁边,时不时低声和他交流两句关于布料纹理或者某个扎法的看法,还把自己挑好的几根棉线分给他。
苏觉浅起初还想保持些距离,但林屿的热情真诚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苏觉浅拿起一块白布,学着老师傅的样子,尝试着折叠,缠绕。
然而,在工坊里待的时间越长,周围那浓重的染料气味仿佛有了生命,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越来越浓郁,越来越霸道。
起初只是觉得有些闷。
渐渐地,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从胃部深处翻涌上来,他试图深呼吸压下,可吸入的空气里全是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反而让恶心感更加强烈。
“觉浅?”站在旁边的林屿第一个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只见苏觉浅拿着布料的手指微微颤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所有血色,变得一片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麽。
“你怎麽了?不舒服?”
林屿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关切地凑近,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苏觉浅勉强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可刚一开口,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他赶紧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林屿毫不犹豫地将苏觉浅手里那块只扎了一半的布料接了过来,动作麻利地开始按照老师傅刚才教的步骤继续缠绕丶打结。
他一边做,一边还不忘低声对苏觉浅说:“你去那边门口透透气,我来替你做,大概是时间久了闷着了。”
苏觉浅赶紧道了声:“谢谢”,脚步虚浮地朝门口通风处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工坊另一头,宋砚珩全程冷眼看着这一幕。
当林屿极其自然地扶住苏觉浅,甚至伸手接过他的活时,宋砚珩的眉头紧紧蹙起,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烦躁猛地蹿起。
他觉得林屿非常碍眼,可利用身份去压制林屿,让他离苏觉浅远点,这样做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
所以才会对柳菲菲这种利用下作手段谋取资源的行为最是不耻。
最终,他冷冷地哼了声,别开了视线,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如同冰封的探照灯,继续牢牢锁定门口那个扶着门框丶虚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的单薄身影,以及旁边那个动作麻利丶时不时还担忧地望过去一眼的林屿。
“方为然。”宋砚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头也没回。
方为然像鬼一样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上前一步,俯身听候命令:“老板。”
宋砚珩的目光依旧盯着门口,薄唇吐出冰冷的字眼,“问问医护组,他到底怎麽回事。昨天是田里,今天是这里,在家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是。”方为然立刻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工坊。
没过多久,方为然就回来了,走到宋砚珩身边,低声汇报:“问过了,说是小苏的身体底子比较虚,这两天劳累过度。还有可能对这种特殊气味比较敏感,没有大问题,休息一下,补充点水分电解质就好。”
宋砚珩听完,眉头并没有松开,反而拧得更紧。
他盯着门口那个已经坐到医务组特地搬来的藤椅上休息,在补充电解质的脆弱瓷娃娃,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疑虑。
虚?敏感?
这些解释看似合理,但宋砚珩可不是会光听别人一面之词的人,凡事他都有自己的判断。
苏觉浅自从来到这个节目後频繁的不适反应,尤其是那种突如其来的丶强烈的恶心感……
总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像是单纯的虚弱或气味敏感会导致的状况。
沉默了几秒,宋砚珩最终收回了目光,对方为然低声吩咐道:“这期节目录制结束,立刻替他在沈聿那里约一个全面体检。”
“明白。”方为然立刻应下,又像鬼一样飘进了阴影里。
宋砚珩不再看门口,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自己手中那块染布,只是周身散发的气压,比工坊里那浓重的靛蓝染料味还要低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