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竟挪不开眼。
他几乎能想象出口感:要作比较的话,它咬起来和朝市的手打牛筋丸的劲道程度相差无几——当然,不能是用绞肉机打出来的丶以其他部位滥竽充数的便宜丸子;非得用上好的牛腱子肉,手持三斤有馀的铁棒上下生打,摔到成泥成纸为止。
这样打出来的牛筋丸方能弹劲十足,如果再蘸点沙茶酱一定会更好吃,就像这对小腿咬起来的口感一样……
不是。
等下。
谈嘉山在被子狠狠咬了口舌尖,终于清醒了两分。
可他的眼睛一往何应悟那边飘,又被熏得迷糊了三成。
突然,何应悟擡起头,视线透过玻璃,直直朝这头的谈嘉山望过来。
——他看见我了?
谈嘉山屏住呼吸,背後冒出一层藏着紧张和心虚的冷汗。
盯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何应悟虽然对着这边,却像是在神游,视线却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更像是放松以後的涣散样子。
察觉自己没被发现,仿佛被施加了定身咒谈嘉山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捏了捏烫得快烧熟的耳朵。
听见窸窸窣窣的开门声,谈嘉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似的,把被子蒙到头顶。
或许是累得狠了,何应悟一挨着枕头就睡沉了过去,徒留谈嘉山一个人辗转反侧,浑身难受。
但不管再怎麽别扭,他也只能忍着。
退一万步说,人家跑去洗手间里本来就是为了不打扰自己;反倒是谈嘉山这个偷偷摸摸看完全程的观衆理亏。
要怪,也只能怪这酒店的装修设计师心术不正。
谈嘉山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瞪着啥也没有的天花板,失眠了一整晚。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看见仍旧笑嘻嘻丶没心没肺的何应悟,他耳朵还是会发烫。
何应悟咔咔几口造完飞机餐随手把饭盒递给过道里的空乘人员,又转头凑到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白米饭的谈嘉山面前,疑惑地盯着对方的耳朵问:“天气这麽热也会长冻疮的吗?”
闻言,谈嘉山下意识擡手去摸,却又在手即将碰上耳朵之前,硬生生地将手收了回去,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
谈嘉山嘴巴这麽毒,自然要配一张厚如城墙的脸皮他;鲜有不好意思这种情绪,也就仅能通过那对皮薄骨透的耳廓显露出几分窘态。
偏偏这点细节,被观察力强大却脑回路直得惊人的何应悟抓了个正着。
“真的好红哎,是不是昨晚空调开太低冻出来的?”从小照顾弟弟妹妹们长大的何应悟完全看不得身边人破皮磕碰,他当即上手去碰,“耳朵痒不痒呀,我下飞机以後去给你买管冻疮膏擦擦吧。”
谈嘉山吓得往後一缩,脑袋“咚”地撞上座椅头枕。他眼神躲闪,甚至不敢往何应悟的方向看。
天杀的,这都是谁害的!
在加入《四方来食》前,谈嘉山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经营妈妈留下的餐厅中。店里的员工们好歹还能月休四天,谈嘉山可是全年无休地连轴转;越是遇上逢年过节丶反而得加倍绕着运营与出品忙活,一点儿私人时间都抽不出来。
更别说谈恋爱了。
离开餐厅後,谈嘉山的时间倒是宽裕了不少,冲着谈嘉山这张脸莽上来的勇士也不在少数。
可谈嘉山在这方面信奉宁缺毋滥,他极高的心气和择偶标准,再搭配那张被光棍之神下过诅咒的嘴——挨过损的追求者们恨不得有多远跑多远,更别提唐突他了。
寡到二十九岁的谈嘉山乐得清闲,打定主意把“吃爱情的苦”这一选项从上升的事业道路上铲得远远的。
谁知道在何应悟身上绊了一跤。
“别碰我!”
顾不得钝痛的後脑勺,谈嘉山仓皇地拉开与何应悟的距离。或许是怕反应太激烈让人起疑,他勉强补上一句:“……你刚吃完饭,没洗手,不要碰我。”
“哦,对。”
何应悟这才想起对方那爱干净的臭毛病,老老实实将手收了回来,但那张嘴还是闲不住,“飞机餐不合胃口吗?我看你都没怎麽吃。”
饱受昨夜失眠折磨的谈嘉山哪里有什麽胃口,他盖上小桌板上的航空餐,悻悻道:“我吃饱了。”
“还有这麽多呢,好浪费……那我吃掉吧。”
不等谈嘉山搭茬,何应悟当即不客气地将饭盒端了过来,风卷残云般刮了个干净。
谈嘉山生硬地别过头去看窗外的云层,强迫自己不去回想何应悟叼着的那把塑料勺子刚刚还在自己嘴里这一可怕事实。
吃吧,吃吧。
孩子能吃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