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期在外漂泊与连续超负荷工作的重压下,创刊时冲着《四方来食》名头入职的新人大量流失。偏偏评审员选拔门槛高丶培养周期长,如此一来,人员和笔记短缺的问题愈发严峻,海外刊甚至一度被推至减刊甚至停刊的危险边缘。
关键时刻,包括何应悟在内的几位评审员没有退缩,他们以即便在高强度工作的极限压力下也依然保持着的极敏锐评审素质,硬生生地填上了那仍在持续扩大的人员缺口。
为了提高评审效率,当时的何应悟几乎把受审餐厅当作了自己的另一个“家”;频繁倒时差带来的对于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也被他默默消解在那一张张狭小的飞机座椅里。
直到海外事业部评审员团队人数趋于稳定,何应悟才终于从繁重的评审任务里解脱。
可当何应悟准备买回国机票时,他才猛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把目的地设置在国内的哪个城市。
羊城?
由于海外评审员的工作性质特殊,国内外往返周期漫长且成本高昂。多数时候,何应悟和其他同事一样靠线上办公与事业部保持联系即可,没有专程回到位于羊城的海外事业部分公司进行工作汇报的必要性。
沂州?
承载着童年回忆的那座孤儿院老早就被拆了,再加上何应悟至今仍未能从姥姥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因此他不愿丶也不敢再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
一想到国内没什麽值得自己牵挂留恋的,何应悟干脆断了折腾的心思,省得为了个虚无缥缈的“家”的定义来回奔波。
高棉国的生活节奏缓慢。何应悟飞去坐拥吴哥窟石群的暹粒喂过一轮蚊子丶又百无聊赖地坐在西哈努克港口的白金沙滩看了几回落日,杀够时间的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赶回首都,在机场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等待着几日後重新开啓前往未知国度的冒险游戏新副本。
刚游完泳回来的何应悟去洗了个澡,换上浴衣,这才抄起客房服务员送来的剪刀,兴致勃勃地拆起了被好几层胶带裹得严严实实的快递盒。
包裹里头大部分是国内同事从羊城漂洋过海转运过来的零食,有酸辣口的泡椒素食丶有洒满调味粉的土豆片丶有造口味甜而不腻的中式甜点和隔着真空包装都能闻到香味的卤制品,不仅样样符合何应悟的胃口,基本还全是在海外中超不太好买到的品牌。
馋得口水快滴到地上的何应悟当即拆了包零食,就着侍应生刚送上来的牛油果沙冰,吃得头也不擡。
只是这股开心劲儿还没来得及持续太久,何应悟便在箱子底部摸索到了一本硬皮书。
这是杂志社定期寄给在外奔波的评审员们的《四方来食》国内版实体刊。箱子里这本的发行日期恰好卡在二三月之间,封面上的烫金工艺的春联丶福字元素还透着点儿迟到的春节馀韵。
前几天的旅行刚让何应悟从前任脱单的打击里缓过劲,可他一看到这本杂志,无名火又“呼”地就从心底蹿了上来。
原因无他,作为资深评审员,谈嘉山的评审笔记必定篇篇登刊;再加上这人的行文风格极具辨识度,何应悟粗粗翻阅一遍,就能轻松判断出哪篇出自谈嘉山之手。
但何应悟现在不想看到与谈嘉山有关的任何东西,哪怕只是沾了边儿的都不行。
他拆开杂志的塑封,却又将其捏在手里不敢翻开。犹豫片刻後,何应悟干脆把行李架上的箱子拽了下来,将杂志藏进衣服堆里,拿耳机压住。
可盖到一半,何应悟突然想起手里这只已经刻上明显使用痕迹的耳机也是谈嘉山送的。
何应悟触电似的把耳机甩回行李箱里,又在原地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弃了似的缓步走到床边,啪地关掉灯,用被子蒙住脑袋。
何应悟试图用睡眠压下翻涌的挫败感,可他数了几千头羊丶换了十来个睡觉姿势,意识却依然在困顿与清醒之间反复拉扯。
越是迫切想睡,何应悟反而越清醒。他脑袋里仿佛被安上了一只倒带键,不断回播着尼尔口中有关谈嘉山的消息的每个字。
头好痛,眼睛也疼。
好难受。
想回家,现在就想。
何应悟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光着脚直奔水吧台。他的手在冰箱里胡乱摸索,急切地摸出一支酒,也不看是什麽牌子,仰起头便咕咚咕咚灌下半瓶。
胃里那股烧心的酸胀终于被压下去几分,脑袋轻飘飘的何应悟睁大了眼睛,给杨钰发了条申请休年假的消息。
或许是害怕自己打退堂鼓,何应悟在买好明天飞羊城的机票後,动作迅速且慌乱地一把抓起手机塞进了行李箱中。
稍作停顿後,他的手熟练地探入衣物堆中,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从衣服堆里摸出那本被藏在深处的杂志。
何应悟缓缓翻开第一页,借着玄关感应灯的昏暗光线,第一篇评审文章的标题直直砸进他的眼底——
寻味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