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赎身
何应悟乖顺地坐在椅子上,仍由谈嘉山撩起自己的裤脚,用热毛巾敷揉在硬石板上硌出来的印子。
“後来呢?”
“後来就遇到了泥石流。”
谈嘉山的手顿了顿,动作不自觉变得愈发轻柔,像是怕连这点触感都会加重回忆的份量,“所以没能及时收到你的信息——等我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
谈嘉山拖了张凳子,坐到何应悟对面。
他盯着两人无限接近的膝头,沉默了良久,声音沙哑:“再後来,我找了你很久。”
但没能找到。
後半句话他没说出口,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话外之意。
——找到又能怎麽样呢?
那时,谈嘉山被困在天灾的桎梏里。在与世隔绝的半个月中,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所谓的“理智抉择”究竟有多傲慢。
谈嘉山抱着在婚礼上沾染了喜事因果的捧花,自以为是地踏上了那条迟死神一步的路,生生与披麻戴孝的何应悟擦肩而过。
两种境况的对照之残忍,以“有缘无份”来形容,或许都过于宽容。
“太倒霉了。”
何应悟向後倒,将脖子靠在椅背上真心实意地感慨。
“那时候,我像条狗一样守着屏幕望梅止渴,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当时我每天都在苦思冥想,想我究竟做错了什麽;还是我太烦丶太幼稚,才惹得你不高兴,以至于受到这种冷落。”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坦诚道:“我甚至……恨过你。”
关键时刻的缺席丶一声不吭的遗弃,让全身心付出信任的何应悟精神崩塌。
他的悲痛被无限放大,甚至到了需要用生理上的疼痛来缓解精神压抑的地步。
正因为“爱”曾经的的确确存在过,得不到回应的依赖和渴求才会错位,变质成“恨”。
何应悟当然知道这份执念不健康,如今发现其中还掺了阴差阳错的成分,只觉这几年来自己的耿耿于怀更像个笑话。
头顶的老式风扇嗡嗡地转,搅不动屋内沉重的气氛,更没办法令时间倒流。
“真倒霉,真的。”何应悟又重复了一遍,脸上浮现出苦笑,说不清是无奈更多,还是解脱更多,“早知道你也有苦衷就好了,这样我们都能早点放下。”
谈嘉山艰难地伸手去触碰何应悟的膝盖,急急地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是这样的,是我的问题。我一直很後悔那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
何应悟不为所动,甚至在对方触碰到自己之,先一步警觉地向後躲开,像是迫不及待要与谈嘉山划清界限。
他无意再辩,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眼神里透着决绝,也不知道是说给对方听,还是在警告自己别一再心软,“太晚了,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
谈嘉山终于崩溃,什麽体面丶自尊都抛在了脑後,他完完全全被即将失去对方丶或者说再一次失去对方的可能性击垮。
从来伶牙俐齿的他,此刻只能用笨拙的言语袒露自己的脆弱。哪怕一次次被躲开,谈嘉山还是不死心地去抓何应悟的衣角,哀哀地从呛咳里挤出声音:“别走,何应悟,你别不要我……”
啪——
一声脆响,在双方都不愿退让的角力中,何应悟手腕上的转运珠手链被生生扯断。
两人皆是一愣,精巧的玉髓球弹到地上,咕噜咕噜滚向角落,不知所踪。
这根手链对何应悟的意义非凡。
就像流浪狗会留着用以证明自己曾经倍受宠爱的项圈一样,哪怕分开了,何应悟还是心情复杂地将它留在了手腕上。
它跟随何应悟穿过黄沙肆虐的戈壁,爬过巍峨严酷的雪山,挤过盗贼横行的火车;哪怕何应悟的护照都被偷了几回,这条细而脆弱的手链却从没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