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家再参观这处只种果树不种花的空中花园时,倒也见怪不怪了。
参观的重头戏在餐厅。
《四方来食》的这帮人,哪怕入行再晚,摸过的餐桌少说也有几千张,多则上万张。正因如此,一处能够卸下职业惯性丶毫无压力与亲友共享美食的空间,显得尤为珍贵。
为此,这间屋子的客访区仅占厅堂面积的一小部分;但光是吃饭的地儿,家里就设了三处。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张紧邻厨房的主餐桌。
纹理繁复的厚重水晶岛台与线条简洁的实木长桌风格迥异,但在设计师的巧思下,宛如水火相济般完美契合。桌面展开後,哪怕坐上一二十号人,也丝毫不显局促。
靠近花园的承重墙旁,则是上一任热爱喝酒的业主留下的水吧桌。
如今,这张桌子上成套的调酒器具早已被撤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居家必备的豆浆机丶咖啡机和制冰机等水饮家电。原本用以存放雪茄和美酒的餐边柜,也被谈嘉山改造成了容量更大的餐边柜:下层整齐码放着他囤来做药膳的干货和食材,上层则凌乱摆放着何应悟从各地淘来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但使用痕迹最明显的,却是靠着窗的一方小桌。
这张桌子比麻将桌稍大,只摆得下七八道菜,也仅配了两把餐椅。
一把靠着顶天立地的落地窗,侧头便能将半座羊城的风景尽收眼底;另一把挨着墙角,倒是对恐高的食客格外友好。
看着挺适合恋人膝盖挨着膝盖丶亲亲密密地对坐用餐。
逛了一大圈,衆人终于来到最後一站,卧室。
灯光温馨丶床品柔软,相较于其他区域,这间屋子显得要生活化许多。
唯一夸张的,大概只有那张足足有四米的宽屏床了。
“怎麽就一个卧室?”
尼尔最近刚在海岛定居,因此自认为颇有些装修心得,语气里也满是对他们布局不合理性的痛心疾首:“这麽大的户型,至少配三间卧室,设计才合理呀!怎麽就只留了一个卧室,床也只有一张,难道……”
房间顿时安静了几秒,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後知後觉尼尔,空气中弥漫着不言而喻的默契。
尼尔被上司杨钰那肯定的眼神鼓励得愈发自信,他略带同情地看着何应悟,认真问道:“难道谈老师只让你睡沙发?”
主编是头一个憋不住的,他拄着脸色发黑的杨钰,幸灾乐祸地狂笑。
“如果家里一定要有个人睡沙发,那大概率会是我。”
谈嘉山不知道是什麽时候跟过来的,他脖子上印着小鸟的卡通围裙还没来得及摘,此时正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为了方便做饭,他把袖子挽到了手肘,恰到好处地露出手腕上那圈不知道被谁拿水笔涂得歪歪扭扭的手表图案。
当然,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了谈嘉山与生俱来的锐气和压迫感。
“先去吃饭吧。”谈嘉山招呼衆人,顺手勾揽着何应悟的腰往餐厅走。
他瞥了对方一眼,与何应悟对话的声音放低了些,不大不小,确保刚好能叫迟钝到堪称冥顽不灵的尼尔听见,“老公,去厨房帮我端菜。”
。
谈嘉山把何应悟安置在主座,擡手摘了围裙,靠在他身侧坐下。
这一桌朋友来自天南地北,口味自是各异。为了照顾衆人的喜好,前几天两人翻来覆去改了好几遍,最终才敲定这一桌融合南北荟萃的风味菜单。
以咕嘟冒着热气的鸳鸯锅为界——
菌汤锅这半边,汤色清亮。锅里头早早丢了几颗越煮越筋道的手打牛肉丸。久煮不化的冻豆腐孔隙里吸饱了汤汁,带着漏勺里胸口的奶香味,咬上一口,鲜比烫先到。
锅边摆的十几个盘子也偏北味儿:把子肉肥而不腻,筷子倒是勉强能夹得起来,但一进嘴就散了,化成醇厚的油汤顺裹着米饭流进胃里;糖醋鲤鱼色泽明亮,酱汁虽不如旁边那盘锅包肉酸甜,却恰好衬得鱼肉鲜美酥软。
羊城靠海,宴客的桌上少不了海鲜,鱿鱼丶海参丶螺片,切了花刀,炒成三鲜浇头,盖在晶莹剔透的焖子上,得配着啤酒送服,才称得上爽快。
牛油锅那头的菜色,颜色则要红亮得多。豫章酥鸭皮脆肉嫩丶醋蒸鸡酸香扑鼻,最霸道的还得数红酸汤羊肉,筷子在上方过一道,都能带回来点儿烘得人鼻孔火辣辣的酸劲儿。
可即便辣到满头大汗也不打紧,两步之内,总能找到解药——豆粉糍粑丶西瓜冰粉丶红糖凉糕,随便哪一样,都比带气泡的甜水儿解辣。
一行人围餐桌而坐,满室热火朝天;有人捧杯庆贺丶有人埋头痛吃。
项知乐这个月头一回甩开节食控糖的包袱,喝到尽兴处,干脆问何应悟要了麦克风,免费唱起了自己专辑里的主打歌。
主编接棒,切入一首他家乡滇省最着名的山歌;借酒消惊的尼尔抢过话筒,鬼哭狼嚎地吼着“假烟假酒假朋友”,以尽情抒发被衆人蒙在鼓里的愤懑。
要是放在一个月前,哪里敢想,自己竟然能拥有这样一个……
温馨又热闹的,像模像样的家。
身处其中的何应悟拄着脑袋,恍惚觉得这一幕热闹得不真实,甚至生出几分置身事外的错觉。
此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贴上何应悟的後背。隔着布料传来切实的力道,沉静而笃定地将他拉回现实。
谈嘉山俯身靠近,问:“就吃饱了?”
“还没有。”何应悟笑着向後靠,“中场休息呢。”
他攥着筷子,用筷尖在被自己咬过一口的年糕戳出个坑,忽然说:“十一前後,我想再叫大家来家里聚聚。”
“好。”谈嘉山点头,应得干脆,他顺势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何应悟的指尖。
何应悟面色如常地同衆人说笑,同时悄无声息地张开手,在桌下同谈嘉山十指紧扣。
晚风顺着半掩的窗户窜进来,“呼啦”一声,吹开随意摊放在岛台上的《四方来食》杂志。
笼住满屋烟火味道的暖光,洋洋洒洒地从天花板落下,洒在不知哪一篇的末行——
“纵然炊金馔玉,亦不及亲朋满座丶四方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