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开心能在这里为大家带来表演。七年前我离开家乡,去大城市追求自己的音乐梦想。在这七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好多次我都想过放弃,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所以我不会後悔。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的家乡,我在这里出生丶长大,我的家人丶朋友丶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她们使我成为现在的我。我始终心系于此,而这正是我站在这里的原因。
“我希望在这两个小时里,我能带给你享受这个舞台的体验。下一首歌《家园》,送给你们每一个人。”
“如果我说我的思念是一条银河缠绵过你窗前你是否会看见”
她的嗓音清澈温柔,情绪在递进中娓娓道来,像是在某个夏天的午後,母亲给怀中的婴儿哼唱安眠曲,又像是远走的孩童,带着无限柔情回顾自己的童年。
“你听那风穿过旧时的庭院我的踪影就闪烁其间”
观衆们的反应很热烈,一些人已经热泪盈眶,王曼曦四处看过去,似乎只有她们三个无动于衷。
她始终无法与徐舒词共情。舞台上的徐舒词大方得体,光芒万丈,即使在这个小场合也掩映不了她所散发的光辉,可越是这样越是无法触动到王曼曦。两者之间隔着些什麽,这道屏障成就了徐舒词远走高飞的前途,但也将她永远相隔在了彼岸。
她把目光转向梁思琪。梁思琪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舞台,双眸中倒映着徐舒词的身影,死气沉沉,毫无情绪。
整场演唱会下来,王曼曦一半时间在看江为知(江为知比她认真太多,就算她判断不出徐舒词的表演是否精彩,从江为知脸上欣赏的表情也能得到结论),另一半时间则是偷瞥梁思琪,像是不从她身上看到别的东西不罢休一样。可梁思琪的表情一直没有发生变化,直到——
“最後一首歌,我想为大家演唱的是,《superstar》。这是我17岁时创作的第一支歌曲,现在听起来并不成熟,但对我来说,它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我要把这首歌,献给17岁的我,还有当时陪在我身边的人。”
她立即看向梁思琪,果不其然,那张僵了两个小时的面孔,在此刻终于流露出一丝极为短暂的动容。她甚至还没看懂那其中的含义,梁思琪就再次把她的情绪收了回去。
“哦嘿酷酷的女孩你怎麽哭红了脸忘掉那些不开心的眼泪背上你的黑色吉他今夜我们征服世界”
演唱了两个小时的抒情曲,最後却突然来了一首风格迥然不同的电子乐,哪怕她再分心此刻也不免大吃一惊,注意力全部放在徐舒词身上。
“loser们只会议论纷纷而我生来就是superstar跟着我的步伐我们嗨翻inyourarea”
此刻的徐舒词全然没有方才的矜持,喊着中二的歌词,在舞台上四处蹦蹦跳跳。许多观衆都被她吓得噤声,但也有一些被她感染,场地瞬间化为舞池,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算无人回应也会自娱自乐地表演下去——不知为什麽,这样的徐舒词反而使王曼曦觉得更接近于真实。
她猛然惊醒,看向一旁梁思琪,而後者不知何时开始,脸上绽放了一个笑容—和徐舒词如出一辙的,发自内心的快乐。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们,其实我得的是红斑狼疮,这个月就会死。”
话音刚落,彩带从天而降,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庆祝着这场演唱会顺利结束。她们夹在轰动的人群中,所有的仓皇丶震惊都被调成静音,淹没在这场迟迟未停的狂欢中。
徐舒词还站在台上,从前排攒动的人头前隐约能够看见。乐手都撤离走了,远远超出谢幕的时间,可徐舒词还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台下。当确定一无所获之後,终究选择了退场。
徐澜第二天就离开了连城。她没有租下张婶的房子,放弃了定居的打算,也没有和梁思琪再见一面。
三个月零五天後,偶然和范小舒在他省重逢,方才得知梁思琪的死讯。
下雨了。狂风暴雨相夹,电闪雷鸣。没带伞的人都被迫滞留在场内,有一两个想往外冲,都被大雨浇了回来。她们撑着同一把伞回家,一路上默默无言。
这把伞对她们来说太小了,两个人不得不紧紧挤在一起。江为知把伞倾斜向她,自己淋湿了半个肩膀,没让她被拍湿一点。
她能看出江为知仍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梁思琪突然抛给她们这样一个重磅消息,任谁都会大吃一惊。
但江为知的反应是比惊讶更深的情感。她和梁思琪并不熟识,连结她们的唯一桥梁只有那一纸歌词。在创作的过程中,她们的灵魂代替现实世界的□□相遇丶共鸣,仿佛已成为多年挚友,于是也就会因对方的死亡感到惋惜。
江为知一直强撑着,但害怕让她担心,还故作轻松地和她讨论演唱会。她草草应和,实则思绪更加混乱。
她也有担心的事,比梁思琪远远重要。显然江为知并没有忘记这件事,还随意问了她一句“你到底要告诉我什麽”。
等到了最後关头,她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准备付之一炬。她有一种立刻跑走丶从此和江为知老死不相往来的冲动。
但江为知紧紧握着她的手,就像握着她最後的丶仅存的幸福一样。
她喜欢江为知的手。那不是一双好看的手,上面留有太多艰苦的痕迹,茧子总是硌得她很疼。但就是这样一双手,带给她最为真实的欢愉。握着她,握住她最後的丶仅存的幸福。
她愿意为之而死的只有这些。
自始至终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所有的妄想都不过是面对这份炽烈的逃避。一切早在她们在红灯街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那天她就打算去夜场工作,而江为知出现了,打破她全部的计划,一次又一次。
也许比这还要早。在她还扮演着那个空心玩偶,对江为知毫无印象,而江为知不抱有任何希望暗恋她的时候,一切就开始运作。
“小知,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答应我,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完好无损地站在淋湿了一半的江为知身前,雨伞还没收起来,往地板上滴打着雨水。她的声音一直在颤抖,客厅黑着灯,只有门口这里是亮的,从她的头顶照下来,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