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病体,全靠我阿娘改了此地风水,以此地的地气替我温养着,即使如此,也早就病得越来越重了,出去也活不了多久。况且,我身为主祭,于情于理,都绝不可能丢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自己离开。”
她看向站在的年轻男子:“但你们不是。
“你们本就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像志芳不就是?自己溜出去不知多少次,还学人家读书、游学……要不是顾念着村里的事,她根本不可能回来。”
年轻人仓皇开口:
“可孟家……”
“孟家本来也是迁居到此的。”高髻女子淡声打断了他的话。
“当年先祖欲回乡隐居,途经此地,正巧撞见山里有污秽作祟。明知此事与己毫不相干,却还是仗义出手、全力抵抗,以致族中死伤惨重。最终幸得高人相助,以身入局,以婚嫁为祭,将那污秽封在后山,事成后又另传下祓禊除恶之法,供族中女子修习,每隔数年操办一次,便可稳固禁制,不叫那污秽逃出。
“从此孟家才会定居此地,世代繁衍,又不断选出符合条件的族长作为主祭,执掌全村事务的同时,更要操持祓禊祭礼一事……”
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她眸光微动,声音中竟带上了几分笑意:
“说起来,我命格和志芳倒是相同。当年若不是我母亲强行替我续命,让我不至早夭,这一任的主祭,本该是她。
“这样想来,或许有些事情,冥冥之中也早有定数了。”
迎着年轻男子欲言又止的眼神,她轻轻呼出口气,随手掸掸衣摆,语气忽然变得不容置疑:
“总之,志芳说得对,后山的事不能再拖了。既然材料已经备齐,那便趁早安排上吧。我与她身量相仿,衣服倒是不用另备。
“对了,到时记得先把那小妮子捆了扔柴房去,她力气大,捆结实点,省得又跑出来大呼小叫的,平白惹人头疼。
“至于你们,等祭礼结束后,就自行安排吧。是继续隐居,还是乱世出山,你们自己选——”
语毕,不等年轻人开口,又猛地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默然片刻,又是一声轻叹:
“只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们都出去。”
“……可、可是村里总需要人操持的。”像是看出她心意已决,年轻人没有再劝,只压着嗓音道,“而且外面又兵荒马乱……”
“我希望你们都出去。”那被称作绣娘的女子却很坚持,态度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决,“正因为是乱世,所以我才希望你们都出去!”
“……”
这话的语气远比之前要重,不仅是旁听的苏英,就连一直随侍在侧的年轻人都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见他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颤声开口:
“主祭,您的意思是……”
绣娘没有立刻回答,只深深看他一眼,苍白的侧脸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眼睛却异常得亮。
“志芳总觉得我一辈子没出过村,对外面的情况也一无所知。但她不知道,即使是再深的山林,也是隔不断战火的。再远的哀嚎,被风一吹,也总会带过来。
“就像人本身,不论再怎么修身养性,心头血始终都是热的,得知不公会怒,看到仇敌会恨,有时听到外面的杀伐声,晚上做梦都是刀枪剑戟。”
她慢慢说着,声音依旧很轻,胸口的起伏却渐渐剧烈,伴随着一声长叹,复又平稳。
从苏英的角度,却能看见她按在椅子扶手上的五指。指节像在用力,手背微微鼓起青筋。
“我娘曾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都必有旧伤,一道与自己无关的伤。
“那伤口或来自于先辈的记忆、或来源于对同袍的共鸣,但无论怎样,有伤绝非坏事。”
一个早就被遗忘的空间内,一个早就被遗忘的人,留下的虚影随着濒碎的时空一起轻轻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说出的话却像细针戳破绣棚,一点一点地,在苏英耳朵里留下清晰又细密的针脚——
“因为有伤疤,心才会不平。物不平则鸣,心不平,才有血性。
“我要你们都出去,不是要你们另找地方苟延残喘。志芳那丫头总是疯言疯语,但有一句话,她说得对。
“孟家人本是忠良之后,即使要死,也该死在更值当的地方。”
——同一时间,扭曲的时空之外。披麻村内。
白桅估摸着里面的情况,终于舍了被敲得支离破碎的怪物,一脚踹上了面前无形的障壁,发出轰然的巨响。
——另一头,与披麻村仅一墙之隔的曹家村内。
不算宽敞的临时纸扎手工教室内,五名玩家仍在面面相觑,像是在试图用目光确定什么。
所有的视线,最终又汇总到最边上的王姐身上。
后者正在熟练地检查自己手|枪的弹夹,动作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瞬,又见她轻出口气,冲着窗边的孟洪恩一抬下巴。
“也给我一个能看到恶鬼与村民的纸扎吧。”她说着,啪一下将弹夹又装了回去。
“刚确认过了,我还有三颗子弹。”
第25章第二十五章你要说有绣娘,那我就不走……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在场大多存在而言,都是一生无法忘怀的混乱。
首当其冲的就是山田组组长,那位从头至尾维持着低眉浅笑的和服女子。
直到很久之后,她都始终没有想通——自己当时只是想要说服锈娘打开空气墙而已,最多就是手段不太光彩。为了确保不节外生枝,无论是自己还是随行的组员,甚至都一直特意开着隐身……
为什么一转头就看到一群玩家疯子一样窜出来,搞得好像和自己有多大仇一样?
他们嘴里似乎还喊着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什么“打倒驱逐”、“还我河山”之类的;但她听不清,也听不太懂。或许是因为他们头上都戴着奇奇怪怪的纸扎道具,又或许是他们本身意识就不清醒——
当然,在她看来,后者的占比绝对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