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听见手机那头的白桅也轻轻“诶”了一声,跟着镜头晃动,手机那边传来了窸窣的声响,以及黑色小人小声的哼唧,画面变得一片漆黑。
应当是连人带机整个儿都被白桅塞进了兜里。长脖子迟疑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白桅关机,旁边一根触须却突然窜过来,毫不犹豫,直接按在了挂断键上。
“……?”长脖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转头,“老大?”
灰信风却没搭理他,只静静浮在原地。顿了几息,才闷闷地吐出一句“时间差不多了,都好好继续工作”,说完便转身飘走。长长的粉色触须很没精神地拖在身后,仿佛一截断了的气球线。
——同一时间另一头,匆匆收好肩头的黑色小人和手机,白桅这才再次抬眼,好奇地看向雨幕中的来人。
气息像是活人,叫人觉得有点熟悉。她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平静地望着面前那最后几串水滴,也随着倒悬的吸力,缓缓流上天际。
湿漉漉的夜色里,来人终于停下脚步,胸口犹在剧烈起伏。和衬衫同样完全湿透的头发被全部捋向后方,随着雨幕渐渐淡去,露出轮廓深邃的眉眼,垂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着,无名指上的银戒闪着积水似的反光。
哦。白桅恍然大悟。她认出对面是谁了。
正是不久前刚被她送出去的变态先生。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又回来,但现在显然不是他该来的时候,毕竟诡异学院的工作人员应该就快到了——
白桅如此想着,正打算就地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好好劝劝对方,却听对面那人忽然开口了。
声音很轻,宛如呢喃,仿若做梦的人怕惊醒,清醒的人怕是梦;然而无论是说出的话还是用的语气,都是那么似曾相识——
他说,是你吗,白桅?
第59章第五十九章宛如梦中曾见
没人知道,在来到这世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杜思桅总在反反复复地做着极为相似的梦。
梦的基调总是很阴沉的,空气潮湿且泛着腥味,压抑得出奇。大多数时候,梦里的他都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鬼压床一般,浑身动弹不得。
然后他会听见床底传来诡异的笃笃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在他的床底,轻轻敲着他的床板;紧跟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余光可以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从下方猛地伸上来,细瘦的五指弯曲,紧紧扣在床沿。
再接着,他会感觉到阴冷。那冷意像蛇一样攥紧他的心脏,像藤蔓一般沿着他的骨骸攀爬,随着那“东西”的不断靠近,逐渐浸透他的意识,化为深深的恐惧。
然而在接下去的某一个瞬间,他意识的某一处会突然会点亮,梦里的他会莫名产生一个认知——那个从自己床底爬出来的、不断向他靠近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白桅。是他的妻子白桅。
没头没脑的判断,却又莫名笃定。于是梦里的自己突然又开心起来,心跳的节奏一下就变了,恐惧也成了期待。
他甚至会在心里给那个看不见的身影加油,希望她能挪得快一些,至少让他在梦醒前,能再看她一眼——
然而每次在他快要看到白桅的脸的时候,梦就结束了。
睁眼便是洁白的天花板,空调嗡嗡作响,空气里飘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很干净、也很安全。
一切都很好,可他还是想回到那个潮湿昏暗的梦里。
类似的梦境还有许多,有时梦里他刚和白桅吃好晚饭,他在洗碗,白桅在他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却总也不到他的身边来;有时是他正开着越野车,在那个充斥着废墟和诡异的世界里穿行,白桅就坐在他的后座,他努力想要透过后视镜去看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因此,此时的咖啡馆外,在叫出白桅名字的那一刻,他其实是有些恍惚的。
他一时竟搞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另一段以假乱真的梦境;在看到面前的白桅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后,这种恍惚,更是化为了无法克制的忐忑和惶恐。
如果他现在后退,如果他现在离开,是不是梦就不会醒了?
这个念头几乎是无法克制地浮了上来,双脚却始终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不知真假的身影就这么停在自己的面前,怔怔地望着自己,突然抬起了一只手——
没有半秒犹豫,杜思桅立刻抱起脑袋,后退半步的同时低头压肩弓身,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仿佛演练过千遍万遍!
只是想抬手在他面前挥一挥的白桅:“……”
“那个。”她一边努力回忆着这是否算是人类常用初见礼仪的一种,一边斟酌着开口,“你没事吧?”
杜思桅:“……”
事实证明,有时人真的无法共情哪怕一分钟前的自己——明明不久前他还满心希望这不是梦,但这一刻,他非常希望自己赶紧醒来。
重开吧,这个反应太丢人了。真的重开吧。
好在他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冲白桅笑笑,很快便恢复了站姿,顺便还顺了下头发。
“抱……抱歉。”他尽可能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因为上次你也是突然来那么一下,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训练这方面的反应能力……”
白桅:“?上次”
“在披麻村的时候。”杜思桅小声道。
哦——白桅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用尸体烧烤的!”
“不不不那真不是烧烤!”杜思桅赶紧解释,“那火柴是我从上个世界带来的道具,那是一种净化……”
话未说完,注视着白桅那倒映着整片夜色的眸子,他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气,他试探地开口:“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的哦。”白桅却毫不犹豫道,“披麻村的时候见过的,这不是想起来了吗。”
比起这个,她倒是有更在意的事——比如,为什么这家伙知道她的名字?没记错的话,上次在披麻村的时候他也叫过自己;还有……
她按捺不住地歪了歪头,骨头发出噶啦一声脆响,眼神却充满好奇:“你说的‘上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这一回,杜思桅却没立刻回她的话了。
他只愣愣地望着白桅,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重重地砸了一下,整个人看着有点呆呆的;片刻后,那种呆楞又渐渐化为了不敢相信,以及某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些情绪像是潮水拼命往脸上冲,他却在用五官和浑身的肌肉努力往下压,这让他的表情一时都显得又些诡异,明明嘴角在笑,眼睛里却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