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这副残躯,也实在不该再拖累旁人。
他步履匆匆,却见梨花树下站着个陌生姑娘,踮着脚去够高处的花枝,裙角沾满草叶也浑不在意。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眸子里盛着整片天光,“梨花开了,看么?”
宋玄珠捏着退婚书的指尖蓦地一颤。
不过愣神的功夫,她便递来一枝带着雨露的梨花。
“接着呀!”见他不动,她催促道,“你接着,我再折一枝!”
宋玄珠下意识接过,便见她撸起袖子,原地跳了几下,一个助跑抱住树干,要往上爬。
“姑娘!姑娘!”
他怕她摔了,连忙上前要接,却不慎拽住了她的袖子,惹得她一个不稳,从树上栽了下来。
“砰——”
白衣与白衣交叠,陌生的姑娘压了他满身的梨花,清新的草木气息直往他鼻间钻。
宋玄珠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
她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要从他身上爬来,满脸内疚,“你没事吧?”
宋玄珠还在咳嗽。
他本就生了一副弱柳扶风之相,身形清瘦,被她压在身下,墨发散了满地,咳得脸色越发苍白,看着着实吓人。
她看起来也吓坏了,“你别咳了!你别咳了!你会不会死掉啊?”
她一边求他别咳,一边捏着指头,看起来很是犹豫。
恍惚间,他好似看见她的指间冒着绿光。
宋玄珠咳着咳着就开始笑,他慢慢地缓过气,温声道,“没事,我没事,你别怕。”
“姑娘是……?”
“我是上官溪——不对。”她突然卡住,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是上官家第十八代继承人,上官曦。”
宋玄珠望着她发间随呼吸轻颤的梨花瓣,默默将退婚书往里袖又塞了塞。
他笑了笑,“上官姑娘,好久不见。我是宋玄珠。”
紧接着,他就看着对面的姑娘露出了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宋玄珠:“?”
“我刚刚、我刚刚,”她神色紧张,“只是在锻炼身体。大夫说我身体太差了,要多锻炼。”
“我知道你的,未婚夫。”
她的眼神澄澈,笑起来时像孩子,“好久不见。”
宋玄珠看着她笨拙地行礼,心头微动,却也感到奇怪:幼时他见过上官曦几面,只记得她是个容貌秀美的姑娘,性格很是文静,与今日大不相同。
罢了。他想,人总是会变的。
正想着,上官夫人匆匆地从长廊过来,瞧见两人坐在地上,连忙指挥着仆从将两人扶起来。
她神情和蔼,“玄珠,你没事吧?今日来府上可是为了何事?”
宋玄珠摇了摇头,又将退婚书往更深处藏了藏,“无事。只不过想来探望一下伯父伯母与上官小姐。”
上官夫人便也笑了起来,“你们小辈多亲近多亲近才好呢。不如这样,明日你同阿曦去踏青如何?”
宋玄珠侧头,不着痕迹地看了身侧的人儿一眼。
她虽生了一副秀美的容貌,眼珠子却像闲不住似的,滴溜溜地转着,里面写满了单纯与天真。
像是被养在闺阁中的娇娇小姐,却不像是自小病弱之人。
“好。”他笑了笑,“明日我来接上官姑娘。”
——
说实话,甜杏并不喜欢流云梯,甚至说得上厌恶。
并非是因为它太高太多阶,而是因为它太像浮玉山的后山。
她也曾牵着师父的手,不情不愿但又心甘情愿,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
甜杏冷着一张脸,几乎是用跑的,然而跑着跑着,身侧的雾越来越浓,头顶上似乎落起了雪,瞬间便将她拉回了二十六年前的那场大雪。
她顿在阶上,看着面前的大雪,看着一身红色长袍、玉冠束发的青年牵着一个小姑娘缓慢地行走在山道上。
一月,浮玉山的雪落得最大。
小姑娘被披风裹着,只露出一张恹恹的脸。
“我去前山有事,你便在这儿等着,”青年摸出帕子擦掉她脸上残余的灰,温声道,“我嘱咐了你师兄下来接你,应当快到了。”
闻言,小姑娘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把脸扭向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