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
◎无力感重新蔓延了他的全身◎
打捞七日,护城河中空空荡荡,没有见到过一具疑似阿南的尸骨。
河水滔滔向北,在捞了这麽久未果後,赵亭峥不免心怀侥幸地想——兴许已经是被冲出去了。
加之南臣北渡丶以及赵平秋等人即将被送来北方,赵亭峥分身乏术,便只吩咐着下人小心盯着北面,不可放过一具无名尸体,她自己则是照旧,将阿南提前写好的信一封一封地寄给楚睢。
他死了,但从前布置的乡下小院还在,里头都是按着阿南的意思布置的。
赵亭峥抽了一日,带楚睢去悄悄见了。
楚睢望着院子里熟悉无比的装饰,怔怔然走近了小院的书房。
後院的鸡咕咕地叫着,食盆里的黄米还没有吃完——阿南这人心细,喂鸡的黄米都是新乡的谷稻,楚睢看着这书房,良久,叹了口气:“臣从未想过阿南会离开楚府。”
赵亭峥静静地听着。
“阿南幼时便与我做了书童,如今算来,也有快二十年,陡然说是要走,臣心中实在有些不舍。”
赵亭峥面不改色地道:“宫中虽好,却也不是人人喜欢的地方,早早告老还乡也好,他在北狄宫里那些时候,慌得一日比一日消沉。”
虽然赵亭峥这麽说了,楚睢还有有些怔怔,抚摸着桌上的砚台,偶然地看到了横在案上的信,墨字未完,应当是一封未完成的信。
赵亭峥道:“该走了,主仆相见,他该难受了。”
楚睢放下信纸,点了点头。
他也不愿阿南伤怀,若一见反而让他改了心意,不得不委曲求全,楚睢自己也十分难受。
总归他日子过得不错,过几年成了亲,生了孩子,有了家室的牵挂,再相见不迟。
“多谢陛下肯成全他。”楚睢道。
“无关成全,只是想你别挂心,”赵亭峥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楚睢的手,掌心潮湿,“走吧,这些日子宫里人多也繁杂,就不常常唤你进来了。”
北迁之事麻烦,首批大臣与皇室以快马骑兵护送前来观礼,算算时候,正好空下一个月的时间准备登基。
一日一日,有条不紊,洛京平静得非比寻常,在楚睢的印象里,洛京似乎许久没有如此安宁而忙碌的时候了。
今日晨起,楚睢照例出门,忽然见门口走了一辆叫卖的馄饨车子,摊主是个看不出年纪与长相的男人,佝偻着腰,很是吃力。只是馄饨车异常地干净利索,与这人格格不入,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新鲜馄饨,大人要不要来一碗?”
汤里的馄饨鼓着比寻常馄饨还要大的肚子,惨白的面皮在水中上上下下地漂浮,桌上摆着的一大盆肉馅似乎用了很重的香料,红红白白一大盆,楚睢嗅觉敏锐,一走近,适时的孕反便让他有些呕吐,他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
这个孩子胎相稳固,母亲年轻而精力十足,他怀得并不辛苦,连孕反也少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更是从未有过,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些不安,道:“为何要用这麽多香料。”
苍老男人咧起嘴角,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笑道:“咱们这些下人吃的行脚馄饨,五文一碗,哪来什麽新鲜好肉?肉不好,自然得下重重的料。”
料味重得已经不像是食物的香料了,殡宫里用香也不过如此,楚睢皱了皱眉,转身快步离开,馄饨摊子的摊主盯着他的背影,咧着嘴笑了笑,有些可惜地推着摊子走了。
接连三日,馄饨车接二连三地碰着他出门的时候出现,那盆肉馅的香料味越来越重,重得无法理喻。
终于,楚睢在第三日停下了。
“摊主是不是非要卖出一碗,才肯罢休?”
摊主呲牙一笑,说:“公子照料我的生意,我便不来了。”
楚睢面无表情,将一枚银子放在摊上,摊主爽快应一声:“好嘞!”
打水,下料,煮馄饨,盛汤,一气呵成,熟稔又漂亮,八个馄饨摆在漆黑的碗中,黑的黑,白的白,葱花蛋皮,一应俱全,他把碗给了楚睢,道:“瞧公子面善,碗也给公子了,小心烫。”
雪白的馄饨在清澈的汤底里浮浮沉沉,楚睢接过汤碗,胃中翻涌非常,他本想找个地方将这馄饨丢掉,转念一想,只怕丢掉後这摊主再来纠缠,于是等碗凉了,带着碗回到了府中。
楚府的家丁正在门前与守卫唠嗑,手上拿着扫帚洒扫,见楚睢去而复返,还带着一碗馄饨,下意识站起来道:“公子回来了——咦,怎的突然想吃这东西?府里做得干净,吩咐他们一声就是。”
楚睢皱着眉道:“把这东西丢了,碗也不要。”
家丁接过,有些疑惑,正巧外头晃晃悠悠走来一只黄狗,他眼睛一亮,道:“丢了也可惜,给狗吃罢。”
碗轻轻地放在了路边,家丁啧啧两声唤狗过来,那黄狗见有食物,嗖地一声跑了过来。
黑漆漆的鼻尖往那碗上一凑,那狗吓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仿佛有鬼在追似的跑了。
“诶?它怎麽不吃?”家丁无法,只好去找潲水桶,口中不住地嘀咕:“大黄最贪嘴的,今天这是中了什麽邪。”
楚睢看着那碗馄饨,只觉得胃中翻涌更甚,半晌,他闭了闭眼睛,道:“遣人去查。”
守卫一愣:“什麽?”
楚睢道:“去查那卖馄饨的摊主。”
半晌,他又深吸一口气,莫名道:“不必惊动陛下。”
三日後,宫中阴云密布,雪云堆积。
“楚睢身体不适?”赵亭峥把龙案上的奏折合上,微微蹙眉,“请太医去看了吗?”
她正想因天气不好而借题发挥,把楚睢诓进宫里来过夜。
自打进了洛京,他夜里宿在楚府,後宫不肯住,住龙栖殿又说冒犯,赵亭峥瞧着他那副铮铮铁骨的样子倍感无力,只好由着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