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凯明的心脏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他认识这张脸,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在温晁手机屏幕上那个被挂断的来电显示照片里。巨大的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他几乎是僵硬地拉开了沉重的车门。
车厢内空间宽敞,冷气开得很足,弥漫着清冽昂贵的香水味。柳明薇示意司机升起隔板,狭小的後座空间瞬间成了一个冰冷的囚笼。
“不必紧张,”柳明薇微笑,那笑容完美得如同面具,“只是身为温晁的母亲,想了解一下,最近是什麽人,什麽事,能让我那个对什麽都不上心的儿子,突然变得如此…‘忙碌’?”她语气轻柔,指尖随意地拂过真皮座椅的纹路。
喻凯明抿紧唇,没有说话。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柳明薇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从手边一个铂金扣的鳄鱼皮包里,优雅地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推到喻凯明面前。文件夹打开,里面不是照片,而是几份文件的复印件。
“看看这个,”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淬了冰的针,“你父亲喻建国,在宏远建筑下属的第三工程队做监理,对吧?上周,他负责验收的一批进口建材,被查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按照合同条款,以及他签字的验收单……个人赔偿连带责任,金额大概在……”她微微倾身,红唇轻啓,吐出一个冰冷的丶足以让喻凯明全家陷入深渊的数字。
喻凯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父亲的名字赫然其上,那签名他认得!冰冷的绝望像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柳明薇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又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支票,轻轻放在文件上。支票上的零多得令人眩晕。
“当然,这只是个流程上的小误会。只要你签个字,承认自愿放弃某些不合时宜的‘关系’,这张支票就是你的,那些所谓的‘责任’,自然烟消云散。”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割着喻凯明的尊严,“喻同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温晁的未来,是温氏财团的掌舵者,是与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是缔造商业帝国。而你,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孩子,你出现在他的履历里,会是什麽?”
她微微停顿,红唇勾起一个极致优雅也极致残忍的弧度。
“一个污点。”她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一个会让他被整个圈子嘲笑丶质疑,甚至可能失去继承权的巨大污点。你所谓的‘爱’,除了拖累他,毁掉他,还能是什麽?”
她身体微微後靠,姿态放松,欣赏着喻凯明眼中最後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痛苦。她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清晰而冰冷地灌入喻凯明的耳中:
“离开他。否则,你父亲不仅会丢掉工作,背上巨额债务,你母亲那家辛苦支撑的小书店……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税务部门的‘特别关照’?还有你,喻凯明,圣辉高中的全额奖学金,以及你报考美院的资格……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些无法解释的‘问题’?”
柳明薇轻轻拍了拍喻凯明冰凉僵硬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慰,触感却冰冷如毒蛇。
“好好想想,喻同学。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自己那点可怜的前途。爱情?呵,”她轻笑一声,满是轻蔑,“那是你们这种天真的孩子才会沉迷的廉价糖果。在现实面前,它一文不值。你多在他身边停留一秒,都是在亲手把他往悬崖下推,也是在把你全家拖进地狱。”
“三天。”她最後宣判,声音斩钉截铁,“三天之内,从温晁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否则,後果自负。”
车门解锁的声音清脆响起,如同丧钟敲响。喻凯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车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汇入车流,像从未出现过。他站在喧嚣的街头,手里那份冰冷的文件和那张沉甸甸的支票,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滚落,砸在支票上那串令人眩晕的零上。
污点……拖累……毁掉他……柳明薇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他爱温晁,爱得纯粹而深刻,却从未想过这份爱,会成为刺向爱人最致命的匕首,会成为将父母拖入深渊的绞索。
---
温晁在旧琴房等到暮色四合,喻凯明也没有出现。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拨打喻凯明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关机提示音。他冲回喻凯明家租住的老旧小区,昏暗的楼道里只有邻居疑惑的目光。喻凯明的母亲红着眼睛告诉他,凯明下午回来过一趟,脸色白得像纸,收拾了点东西就走了,说学校有事要住校几天,让她别担心。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温晁的脚底窜上头顶。他知道,出事了。
深夜,温家位于半山丶如同冰冷堡垒的别墅内,死寂无声。温晁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推开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
柳明薇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後,就着柔和的台灯光线翻阅一份文件,姿态闲适优雅。温晁的父亲温鸿煊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脸色阴沉地看着报纸。
“你找过他!”温晁的声音压抑着狂暴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双眼赤红地死死盯住柳明薇。
柳明薇擡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淡漠。“谁?那个叫喻凯明的孩子?”她放下文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我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他认清现实,做出对他自己丶对他家庭,以及对你……都最有利的选择。”
“你对他做了什麽?!”温晁猛地冲到书桌前,双手重重拍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胸膛剧烈起伏,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他人在哪?!”
“做了什麽?”柳明薇微微挑眉,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丶嘲讽的弧度,“我只是向他展示了一下,他和你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顺便提醒他,他卑微的存在,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和耻辱。”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旁边脸色铁青的温鸿煊,“鸿煊,你也该管管你的儿子了。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穷小子,像个疯子一样。”
温鸿煊猛地将报纸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走向温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你母亲说得对!温晁,看看你现在像什麽样子!为了个男人,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失魂落魄,冲父母咆哮?!温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不是‘东西’!”温晁猛地转头,对着父亲咆哮,眼中是豁出一切的疯狂,“他是喻凯明!是我爱的人!”
“爱?”温鸿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眼中却淬着寒冰,“你也配谈爱?你身上流着温家的血,你的婚姻丶你的人生,从来就不是你自己的!你的责任是温氏!是家族!而不是像个废物一样,被一个下贱胚子迷昏了头!”
话音未落,温鸿煊的怒火彻底爆发。他猛地扬起手臂,带着风声,一记凶狠凌厉的耳光狠狠抽在温晁脸上!
“啪!”
清脆刺耳的巴掌声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响!
温晁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道打得猛地偏过头去,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破裂,渗出一丝鲜红的血线。他踉跄着後退一步,扶住冰冷的书架才稳住身体。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擡手去擦嘴角的血迹,只是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所有的怒火丶痛苦丶疯狂,在那一巴掌後,骤然沉淀为一种死寂的丶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恨意。那眼神不再像一个儿子看着父亲,而像看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温鸿煊被儿子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刺得心头一震,怒火更炽:“不知悔改的东西!从今天起,你哪也别想去!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反省!”他厉声对门口的保镖下令,“看好少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踏出大门一步!切断他所有的通讯!”
冰冷的命令如同枷锁落下。温晁被保镖强行带回三楼他那间空旷得如同样板间丶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卧室。房门被从外面反锁。手机被收走,房间里的固定电话线被拔断,网线被切断。他彻底成了这座华丽牢笼里的囚徒。
喻凯明消失了三天。温晁就在这间冰冷的囚室里不吃不喝地枯坐了三天。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靠着冰冷的落地窗坐在地板上,望着窗外花园里被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草木。脸颊的红肿消退了,留下淡淡的青紫,嘴角的伤口结了暗红的痂。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疯狂滋长的恨意。每一次走廊传来脚步声,他都会猛地擡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随即又在看清来人并非喻凯明後,迅速熄灭,只剩下更深的死寂。
第三天深夜,门锁终于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喻凯明,而是一个温晁还算信任丶一直试图暗中帮他的老管家。老人眼中带着痛惜和焦急,趁着换岗的短暂间隙,将一个备用手机塞进温晁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少爷…快!喻少爷…他在‘河畔’咖啡屋…好像…不太好…”
河畔咖啡屋!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就在学校後面那条安静的丶种满银杏树的河堤旁!
温晁死寂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如同濒死的野兽看到了唯一的生路。他猛地推开老管家,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客厅里值班的保镖猝不及防,被他撞得趔趄。他冲向大门,用尽全身力气撞开!
“拦住他!”温鸿煊的怒吼从楼上传来。
保镖们反应过来,纷纷扑上。温晁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拳头丶身体,不顾一切地撞开阻拦!他脸上挨了重拳,嘴角再次破裂,血腥味弥漫口腔。手臂被死死抓住,他狠狠一甩,肩胛传来剧痛也毫不在意!他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去找喻凯明!
他用身体撞碎了玄关处一扇昂贵的彩绘玻璃屏风,尖锐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脸颊,鲜血淋漓。借着这股冲势,他终于挣脱了最後两个保镖的钳制,像离弦之箭般冲进了外面冰冷的丶下着瓢泼大雨的沉沉夜幕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