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生同情的看了看周叙,他已经在医院里见过了太多悲欢离合,说实话内心也有些麻木了。
“你一定要振作啊周叙,还不一定呢,医生不是说还在抢救吗,肯定有希望!你千万要挺住啊!”吴半吨着急忙慌的劝他,想伸手扶住他。周叙却开口了,他问了一个已经心知肚明的问题:
“罗程,何洋是不是被抓住了?”
“是啊,都抓住了,你放心吧。”罗程听见他终于说话了,忙不叠的点头。
于是周叙不再说话,继续站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一个结果,他甚至希望自己不如就在这里站到永远。
但总是要有个结果的。
医生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在他说话前,周叙的嘴唇及其轻微的翕动了一下:
“等等。”
但没有人听到他这句话。
“真是幸运啊,他的求生意识非常强烈,手术很成功。他等会就可以出来了,你们再等一下……”
後面的话周叙都听不到了,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血腥味,极大的恶心让他再也无法支撑,推开身边想要搀扶的人,跌跌撞撞跑到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周叙跪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但他什麽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的痛感在胃部和喉咙。
他想起身快点回去,低头又看到自己满是血的双手,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红色也不再是他在周遡身上看到那种鲜红,而是变深变褐的红色。
他不能带着一手血去周遡面前。
周叙站在洗手台,镜子前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没有心情去看,只想把手洗干净。
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周叙举起一只手,把几根手指塞进嘴里,直到新的血液流进他的嘴里,他才後知後觉的感觉到一种疼痛。
他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想不起来在什麽时候,他已经冷静的做好了决定:如果周遡真的死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把何洋真正的千刀万剐,让他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包括剩下的人,自己也不会放过。然後等自己给周遡报完仇,就立马去陪他。
周叙面上的平静终于裂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他跪在地上死死的咬住手指,才找回一点活人应该有的呼吸。
医院里人来人往,周叙始终不放心周遡,干脆在墙边找了个地方,打算就在这一直等到能探视的时候。最後还是吴半吨和罗梅他们一左一右的把他劝了回去。
最後把他说服的理由还是罗梅的那一句:“你要是再熬出个什麽毛病来,周遡怎麽办?”
周遡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六天,周叙也在外面心神不宁的等了六天。按理说一般人呆在重症监护室里都不怎麽好受,但周遡大部分时间都没什麽知觉,跟他比起来,周叙才更像是画地为牢的人。
第一次能探视的时候,是吴半吨陪着周叙。周叙知道自己等会看到周遡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十分难以接受。但等他看到周遡躺在床上,身上插满管子,带着呼吸机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样子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最後怎麽出来的,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矮了一大截。
因为他是半跪着被人拖出来的。
医生看他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不放心的给他做了个检查,发现他没什麽事才离开。
医院里人多的是,椅子都被人坐满了。吴半吨给他找了个板凳坐着,自己站在一旁。
“照片的事怎麽样了?”周叙缓了一会,才勉强找回语言功能。
“何洋说了他那地方,我亲自去的,照片原件备份啥的都删完了,没人知道。”吴半吨看他还能进行正常沟通,非常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他自己这些天快被他吓死了。
但他还没说话,一阵嚎哭声便传来。他擡头看过去,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小孩坐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
吴半吨把话又咽了回去,他的那点担忧和难过在医院这个最能聚集人生百态的地方显得非常无病呻吟。
“但是……”他斟酌了一下词句,“何洋在里面说了不少,就是关于你俩的事……传开倒不至于,但是肯定也是有人听见了。”
周叙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吴半吨讪讪的闭上了嘴。
“半吨。”周叙顿了顿,叫他:“你知道吗,我真的发现一件事,人只有在经历生死这样巨大的打击以後,才能痛彻痛悟一些事情。”
“我以前一直害怕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周叙说着,低头想摸根烟出来,才发现周遡回来这段时间已经管着自己把烟戒了,刚才不过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
他看向对面的墙,“但他在手术室里,我站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我就想,只要他还能好好活着,哪怕让我拿个大喇叭昭告全天下我和我弟弟在一块了都行。明明就这麽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麽我现在才明白呢。”
吴半吨不知道说什麽,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外婆走了,我就想,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一个是周遡。她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周遡,我们又变成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了。”
周叙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我还是把他给送走了,我没有给他选择,就这麽让他走了七年,我以为他在外面说不定能找到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但他没有,我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为什麽要送他走,明明我不想让他走的,就是因为为了他好这麽个看上去光明正大的原因。他回来以後,我又拿不起丶放不下,让他因为我这麽煎熬。”
“外婆走的时候,我没能明白要珍惜最重要的人,不能就这麽自以为是的放他走这个道理。这麽多年,我也没能明白你说的人要活给自己看的道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可却要用这麽惨痛的代价。”
周叙拿脑袋撞了撞墙:“人活一世啊,我居然能活得这麽糊涂,难怪差点成为个孤家寡人。”
吴半吨听他这麽说,鼻子一酸,突然间很想流泪。
就像周叙说的一样,人一定要经历巨大的打击以後才能醒悟一些看不透丶想不通的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麽好的运气,还能有痛改前非的机会,大多都追悔莫及了。道理谁都懂,但在它真的来临之前,总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痛苦是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