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怕,怕自己一开口,那微弱的呼吸就会停止,怕那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就会变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砸在他紧握的手背上,也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仪器的滴答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季随感觉到掌心里那只冰凉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一震,屏住呼吸。
江蕴齐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睁开眼看看他,但沉重的眼皮像被胶水粘住,最终只是无力地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氧气罩下,传来一声极其微弱丶带着气音的喘息,像是叹息,又像是呼唤。
季随的心瞬间揪紧,他俯下身,凑近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江蕴齐…是我…我是季随…我回来了…我在这里…”
江蕴齐似乎听到了。
她的手指又动了一下,这次更清晰一些,带着一种微弱的丶却异常执着的力道,轻轻挣扎着,想要从他紧握的手中挣脱出来。
季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缓缓地丶极其轻柔地松开了紧握的手。
江蕴齐的手获得了自由,她似乎用尽了生命最後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丶颤抖着擡起那只枯瘦的手。
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摸索着,终于触碰到季随摊开的丶同样冰凉颤抖的掌心。
然後,她用那微弱的丶几乎无法感知的力道,在他的掌心,一笔一画,极其缓慢地丶无比艰难地写下了几个字:
岁——岁——平——安…
每一个笔画落下,都仿佛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生命力。
她的指尖越来越凉,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
季随浑身僵硬,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崩溃的哭嚎。
他感受着那冰凉指尖划过掌心的触感,那微弱的力道,像羽毛,更像烙铁,在他心上刻下永生无法磨灭的印记。
当最後一个“安”字的最後一笔,那一点,极其轻微地落下时,江蕴齐的手臂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骤然垂落。
软软地,搭在了洁白的床沿。
与此同时——
“滴————————”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原本起伏的绿色曲线,骤然拉成了一条冰冷丶笔直丶毫无生机的直线。
刺耳的长鸣,在死寂的病房里,在季随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当地时间,晚19时36分。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等待…都在这一声长鸣中,戛然而止。
江蕴齐走了。
带着她写在季随掌心的最後嘱托,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她无比眷恋的世界。
季随浑身麻木,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摊着掌心,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目光死死地锁在病床上那张苍白丶瘦削丶却异常安详的脸上。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丶解脱般的弧度。
像是睡着了,沉入了一个再也没有病痛丶没有离别的丶永恒的梦境。
可她再也不会醒来。
再也不会笑着叫他“季随”。
再也不会在阳光下,晃着手腕上的雪花链坠,对他说“等我长大”。
她走了。
岁岁平安。
这是她留给他最後的愿望,也是她对这个她深爱着的世界,最深切丶最无力的祝福。
季随缓缓地丶颤抖着合拢了那只还残留着她指尖冰凉触感的掌心,仿佛要将那几个字,那最後的温度,那沉甸甸的丶带着她全部生命重量的嘱托,死死地攥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洁白的床单,也浸湿了那个再也无法实现的约定。
窗外,夜色深沉,没有星光。只有医院走廊里惨白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冰冷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