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折腾到什麽程度呢?
张远惟面前的郁哉,浑身瘦得就差只剩下一把骨头,捂着肚子打着哆嗦,眼神明明落在他跟前,可是里面空荡荡的,除了恐惧和害怕,其他的什麽也没有。
张远惟是有点生气的,他以为郁哉离开家里就是闹着玩的,不久就会回来。而且他的卡上收到过郁哉打过来的一笔钱,他就觉得,郁哉肯定也是和之前一样,瞎闹。
他懒得搭理郁哉,因为按照以前的惯例,见他不搭理自己了,郁哉就会自己跑回来,又和之前一样笑嘻嘻地往他跟前凑,念念叨叨地喊他的名字。他挺烦郁哉喊他的名字,但有时候累了,听郁哉甜滋滋地喊一喊,又会觉得没那麽累。
只是这些都是他以为,郁哉离开家里边後竟然真的半个月没再出现,他想过去找,但工作室得忙着准备路演,他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心血,就没当一回事。今天再看到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的郁哉,张远惟都说不出话来了。
偏偏是今天,偏偏是这个场合,在他工作最重要最关键的时候。
郁哉的状态实在是不对,而且也实在瘦得可怜,张远惟看着挺心软,他撩起桌布的一角,俯身看着郁哉,放软了语气哄他:“郁哉,我是张远惟,你快出来。”
以前郁哉也会偶尔这样钻桌底,次数不多,都是在雷雨天的时候,躲在桌底下的郁哉总会捂着自己的耳朵打哆嗦,眼前不管站着谁都不认。
每回这样,张远惟就会对着郁哉念自己的名字,念着念着,郁哉就愿意出来了,这种方法也一直很奏效。
对于郁哉来说,“张远惟”这三个字就跟安神药似的,比张远惟这个人站跟前还管用。
可是这回郁哉不一样,张远惟刚念完自己的名字,郁哉眼里边的恐惧就更明显了,整个人哆嗦得跟严重,抖成个筛子。
张远惟试图去拉他出来,郁哉就使劲推开他的手,哭着喊着用脚踹,就是不让张远惟靠近。
张远惟被踹了几脚,西装上都有了几个脚印,被踹得疼,张远惟也没耐心,没控制住脾气吼了句:“你到底想干什麽!”
这声儿吼得确实大了点,郁哉立刻被钉在了原地,懵懵地望着他,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茫然地盯着,不声不响,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在地板上没声音,砸在张远惟的心脏上却哗啦啦地疼。
杨湛生刚把观影的观衆送进放映厅又折回来,正巧听见张远惟吼了这麽一句,立刻毫不犹豫给了他後脑勺一个榔头,气得骂了好几句:“你吼什麽!你没看出来小哉现在情况不对劲吗,他认不出我,也认不出你!就记得‘张远惟’三字儿,你还吼他!”
张远惟捂着後脑勺也很烦躁:“那我能怎麽样,你没看见他流血吗,我想不到什麽办法让他出来!”
杨湛生蹲下来撩起桌布一看,郁哉狠狠咬着自己嘴唇,下嘴唇血糊糊的,还有血往下滴,衣服前襟那儿全是血,看着都觉得难受。郁哉还掐自己,裸露出来的胳膊被掐得一块青一块紫,可郁哉都没收手,看着是使了狠劲的。
杨湛生是临床医生,这种情况他看得多,看一眼他看出来了,郁哉是在疼,疼得难受,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又咬嘴唇又掐自己的,就是在忍疼。
杨湛生总不能看着郁哉这样下去,放软了声音哄,用高中时候的事情去哄他,哄了大半天,郁哉才终于松开了自己的牙齿,咧开血糊糊的嘴唇朝着杨湛生笑:“湛生哥哥……”
见郁哉能认出人了,杨湛生可算是松了口气,好哄歹哄终于哄得郁哉往桌子前边挪,在郁哉终于挪到了可以被触碰的范围内,杨湛生一把握住郁哉的胳膊把人牵出来。
郁哉能认出杨湛生,就也能认出张远惟,那可是他念了很久的张远惟呀,怎麽能认不出呢。
可是这个时候郁哉的意识太混乱了,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几年前一胎宝宝因为意外被打掉前的思维,所以他一看见张远惟,就惊恐地捂着肚子往後躲,嘴里反复念叨着:“对不起张远惟,对不起,郁哉错啦,郁哉现在就走,不要打郁哉!不要打郁哉的宝宝!”
杨湛生就没松开他的手臂,握着他的手臂没让人跑,郁哉就急了,跺着脚想把自己的手臂从杨湛生手里抽出来,见抽不出来就哭着大喊:“湛生哥哥你快放开我!郁哉要走的,郁哉要快点离开张远惟的视线的!你快松开!郁哉不要!”
杨湛生压根就没想过要放开郁哉,嘴巴里哄着郁哉上车,可手却一点没松开。等车门一合上,就立刻让张远惟抱着郁哉,自己坐到驾驶座上开车,带郁哉去医院。
这种情况,张远惟也不可能继续去路演,还好有预备的负责人,张远惟不在现场了,就那个人替上。
一路上,郁哉都拼命挣扎,避开了张远惟,用头去撞车门,用牙去咬自己的胳膊,弄得自己满手都是伤。张远惟坐在他旁边护得满头大汗,他都没想到看着小小只的郁哉,闹起来竟然有这麽大的力气。
郁哉真的急了,趁着张远惟松手抹一把额头上边汗的功夫,直接拿了放在车门把边上的登山杖就往自己的头上敲。张远惟没来得及拦住,眼睁睁地看着郁哉敲了自己一脑袋的血。
张远惟也懵了,等反应过来时急忙脱了自己的衣服给郁哉捂住脑袋上的伤口,把郁哉揽过来抱进怀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抖:“郁哉,别害怕,医院很快就到了,你别怕……”
他真的怕了,郁哉从来没有过这种样子,之前虽然也闹,可是只是哭,哭完後又抹掉眼泪笑着道歉,郁哉总是听话的,或者说,是变得越来越听话了,一开始还会哭,後来变得不哭也不闹,只是偶尔会小心翼翼地问他“什麽时候回来”。
什麽时候开始变得这麽乖的?
张远惟心里清楚,是从那一次当着工作室员工的面,给了郁哉狠狠一巴掌之後吧。
可郁哉听到是去医院後,哭得更厉害了,在张远惟的怀里哭得肩膀都抽个不停,可是没发出哭声,张远惟低头一看,郁哉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松口,嘴唇上的血又哗啦啦从嘴角开始流下来。
张远惟也慌了,低下头吻了吻郁哉的额头,心疼又无助地问郁哉:“郁哉,你为什麽想躲着我,为什麽不想去医院?”
郁哉一直哭,就没停下来过,哭得张远惟胸口前边的衣服全湿了,最後哭得没力气了,才抽抽嗒嗒得停下来,可是肩膀也还在抖。张远惟捋了捋郁哉额头上汗湿的头发,心疼地又问了一遍。
郁哉疲倦地擡头看了看张远惟,眼神是迷离了,他没认出面前的是张远惟。他已经很累了,可是仍然像往常一样乖乖地小声回答:“张远惟看见我的话,会很反胃的,张远惟平时已经很累啦,郁哉不能让张远惟更难受呀。”
张远惟记起了曾经有一段时间,郁哉做好饭菜後也不吃,就坐在他对面捧着脸看着他吃,他随口说了句“别这样看着”“会很恶心”之类的话,那之後,郁哉每次都是一做好饭就回房间,他让郁哉坐下吃饭,郁哉也笑笑说自己不饿。
他以为郁哉又在作,或者是偷懒,可是现在他才明白,郁哉是把他随口说的话刻在了心里,是郁哉不想让他心里觉得恶心。
“那为什麽不愿意去医院呢?”
郁哉眨眨眼睛,眼眶里的眼泪就跟着从眼角滑下来,郁哉捂着肚子说:“我不能去医院的,那样宝宝会死掉的……”
张远惟不明白郁哉为什麽会这麽说,可郁哉怎麽也不肯开口了。过了一会郁哉的脸色又突然煞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无论张远惟怎麽哄都不愿意松开,急得大声问杨湛生该怎麽办。
杨湛生也急,这会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成长龙,他打着方向盘绕进路,急得满头大汗。
他在後视镜看到了郁哉的状态,指挥张远惟:“你赶紧找个干净的布条塞小哉嘴里,别让他咬到舌头了,他那是忍痛忍的,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郁哉的心脏有先天性疾病吗,还有心肌炎,一发作就疼,他现在就是在疼,你赶紧和他继续说话,别让他睡着。”
等郁哉被送进医院急诊室,好不容易躺在床上稍微好受一点的样子,张远惟才敢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手里郁哉的血出神。
刚才医生把他喊过去,直截了当地和他说,郁哉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怀孕期间,心理状况很不稳定,再加上心脏本来就有先天问题,疼起来没边,就会把情绪问题扩大化。
“特别是,这已经是他的第二胎,可能因为第一胎流産後带来的心理後遗症一直都存在,这麽积着,就一次性在第二次怀孕的时候爆发出来,所以心理状况会更加不稳定。”
张远惟抱紧自己的头,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不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