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惟倚靠在椅背上,无助地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不对,他错了,郁哉从来就没有好过。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郁哉在默默忍受着折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吐血吐到休克。
他太该死了,他怎麽可以……什麽都不知道呢?
该死的明明是他,而不是郁哉啊。
郁哉并不明白自己为什麽突然要住院,他只看到,张远惟回来的时候,脸色都是灰败的,他大概猜到了他自己的身体是没用的有病的,是很糟糕的。
他对于张远惟来说,已经没用了。
小玉已经上幼儿园了,现在也很乖不用他怎麽照顾,完全可以自己乖乖吃饭穿衣服和睡觉,看见爹爹累,还会主动给爹爹捶背。
他已经没有用了,郁哉心想,所以他可以安心地死掉了。
不过他不太明白,既然他已经没用了,张远惟为什麽还要花钱让他住院呢?
他觉得,把钱花在他的身上,实在是太浪费啦,他想劝张远惟把这些钱拿去给小玉学钢琴的。
最近小玉总是说,想和电视上的哥哥姐姐一样,弹好听的音乐给爹爹听,想给爹爹的电影弹歌。
即便不明白,郁哉还是乖乖地听张远惟的话,住进了医院,乖乖地挽起袖子,给护士把针扎进自己的血管里。
如果听话的话,能让张远惟看上去高兴一点点,那他会听话的。
即使再疼再抗拒,他也可以接受的。
针扎进去的那一刻,郁哉的眼前一阵眩晕,头脑也涨涨的很难受。
很疼很不舒服,但郁哉没有吭声,只是咬紧了发白的下唇,目光暗淡地看着压在自己手背上的针管。
他好晕好想吐呀,可是那样的话,张远惟又该讨厌他啦。
郁哉并不喜欢医院,他总觉得,医院白色的墙是黑色的,他有点害怕。
不过他并没有告诉张远惟他很害怕,他只是笑着告诉张远惟说:“张远惟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小玉快要放学啦,要有人去接他呢。”
张远惟握住他没有扎针的手背,用指腹揉了揉,说:“我让母亲去接了,你不用担心。是不是很疼?疼的话,你可以发脾气的。”
郁哉就笑:“不疼的呀,一点也不疼呢。张远惟,你不要在这里陪着我呀,我没有关系的。之前我发烧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去的医院呢,护士姐姐都夸我很棒呢!”
“之前?”
“是呀,之前!刚怀上宝宝的那个时候,我总是不太舒服呢,有一天半夜,我实在太难受啦,担心烧坏了宝宝,就自己去了医院。护士姐姐说,我再去晚一点,就烧坏啦,也会对宝宝不好。”郁哉不好意思地说,“不过还好去得及时,所以宝宝没事呢!对不起呀张远惟,那个时候没有保护好宝宝,你别生气呀~而且我没有花多少钱的,护士说,有宝宝的话,就不能吃药的,所以我只买了退烧贴,很便宜的!”
可是他的孩子还是死了,死在了车下,死在了那个糟糕的夜晚。
郁哉的记忆已经错乱了,他把两个宝宝的出生混在了一起。
他仍然记得那个夭折在他肚子里的宝宝,却不记得张小郁的出生了。
可张远惟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以为郁哉说的是怀张小郁的时候。
他轻轻揉着郁哉的手背,沉默着不吭声。
他根本没办法想象到,郁哉是怎麽样拼命忍着难受,捂着肚子,一个人去的医院。
那个时候,他其实接到郁哉的电话了,他听到郁哉在电话里向他求救,央求他说:“张远惟……我好痛呀,你能不能带我去医院呀,我有点坚持不住啦。”
那时的他是怎麽回复的呢,张远惟仍然记得。
他说:“郁哉,你又在装什麽,除了每天骗我说不舒服,你还会什麽?要真不舒服,早就自己去医院了,还用打电话给我浪费时间?”
後来,郁哉果然没有再打电话给他,等他隔天回去的时候,就看到郁哉用手撑着腰,站在竈台前,大汗淋漓地在做早餐,看见他回来,郁哉立刻抹掉自己额头上的汗,笑着说:“对不起呀张远惟,最近太热啦,所以汗有点多,我熬了粥给你,吃一点再走吧~”
他冷哼了一声,说:“郁哉,你前天不是说疼得要去医院吗,现在又能站起来熬粥呢?你能不能别再作了,你越作我越讨厌你。”
郁哉的脸色立刻变得灰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艰难地说:“对不起呀张远惟,我以後不会这样啦,我不会再打电话给你啦,那天晚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呀,对不起呀……”
那一次之後,郁哉就再也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他,也没有再在他面前说过一次“疼”字。
所以,郁哉就算看不见也听不见了,都不会告诉他,而是自己默默地承受着这份痛。
其实不是郁哉不想说的,是张远惟逼成那样的。
张远惟捧住郁哉的脸,吻了吻他的额头,哑着声音央求他:“郁哉,疼的话,就告诉我好不好?”
郁哉眨眨眼睛看着他,明明疼得额头上已经冒冷汗了,後背也在发抖,却仍微微笑着,摇摇头,坚持说:“我不疼呀张远惟,一点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