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嗅到灰尘和竈火的味道,旁边的N也点头,“不止一个鬼魂。但没什麽硬角色。”
正当涂蓝埙企图找到更多线索时,馀光之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只是蠕动了一下,就消失在两道残垣的间隙间,那里原本应该是个院门。
“什麽东西?”涂蓝埙背後悚然。
她蹑步走过去,罗队长等人不知她在做什麽,还是小张拦住他们。涂蓝埙接近那处残垣,在断壁之後,骤然对上一双昏朦的眼睛。
是一位老妇人,发髻垂在脑後,身上穿着带补丁的棉布褂子,还有灰扑扑的袋袜和布鞋,整个人又矮又小,但皮肤和树皮一样蕴含着劳动的力量。
是鬼。
涂蓝埙轻声试探道:“大娘,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妇人有些畏畏缩缩的,没讲半个字,眼睛直往涂蓝埙背後望。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痛呼,“哎呀!”
涂蓝埙跑过去两步,是罗队坐在地上,手捂着後肩背,“好疼,我被打了一下,是不是……”他没继续往後说。
涂蓝埙看见一个壮壮的小鬼头跑了过去,是个半大小子,约莫十三四岁,唇边已经有了淡淡的绒毛,手持一根用作烧火棍的粗长木棍,木棍尽头已经被熏烤出铅一样的金属光泽。
就是那根棍子打了罗队。
半大小子忽扇着身上破旧肥大的衣衫,大叫:“打贼啦,打贼啦!”
他犹嫌不足,很警惕地扬起棍子,似乎预备着再给罗队长一下,骂道:“长辫子官匪,外国贼寇,看我打死你们!”
这声音只有涂蓝埙能听见,她紧张地看了眼半大小子和他的奶奶,有N在,倒不担心罗队被打坏,但万一这两个祖孙鬼露于活人眼前,触犯第四条约,怕是要当场灰飞烟灭了……
涂蓝埙使了个眼色过去,N提起半大小鬼的衣领,将他拖到他奶奶的那个屋子里。
小张问:“怎麽了?”
涂蓝埙说:“你们先回车上吧,我再转转。”
罗队等人有点毛骨悚然,但更担心涂蓝埙的安全,在她的再三保证下,他们终于向外退去。
涂蓝埙走到被N按在地上挣扎打骂的小鬼旁边,问:“之前那位持枪追逃犯的警员,也是被你打了一下吧?”
小鬼叫骂不休:“拿火铳的都是入侵者!狗东西!等我长大了一个个拧下他们的脑袋!”
涂蓝埙大致知道他们原来生活在什麽年代了。
而且思维认知一直停留在那个遥远的年代。
那位老奶奶鬼扑过来,跪下就想求他俩放人,被涂蓝埙眼疾手快地扶起来。她无奈解释:“大娘,你们在这多少年了?”
“多少年?”老奶奶鬼有些茫然,搂住那个半大小鬼,“我早不识年份了,不认字,我们村很久都没来过人啦……”
她见涂蓝埙没什麽恶意,抓住涂蓝埙的手:“外头来的姑娘,你给我们说说,现在是哪个皇帝登基了?”
活人们的退去立刻见效,断壁残垣之间走出一个又一个瘦小的村民,他们的发型很古早,发髻和辫子扁扁地塌在头皮上,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现代轻工业的痕迹,都是手缝的补丁和鞋子。
愁苦的皱纹刻在这些人脸上,他们畏惧,但忍不住好奇的光。
涂蓝埙跑回车里,搜走现场几辆车的所有储备干粮和热水方便面,边走边用手肘戳N的肋骨,“快,给我一支香。”
线香在石壁後被点燃,袅袅的烟飘过那些食物,在场十一二位村民,每个人只分到一小份,但他们至少一百多年没吃过饭了,有一个世纪空虚的胃袋,和常年挨饿所造成的小胃口,所以每个人都很满足。
吃饱了就能听人说话,即使涂蓝埙说的让他们眼中闪出怀疑的光,但没人敢反驳。
“外头……过去一百好几十年了?”有人不信地说。
另一个岁数小些的用食指抹过嘴唇四周,将残馀的汤味吮进嘴里,说:“其实也对,咱们都死了很久很久了,上次我去坟山那边看,骨头都朽没啦。”
这话触动了鬼村里的某种禁忌,这年轻人被捶了一下。涂蓝埙发现不难和他们解释飞机汽车互联网,因为这些和他们无关,全当在听神仙故事。
难的在于下面——
“现在没皇帝啦?那还有没有县丞老爷?有没有地主老爷?”
“你们都穿这样的衣服,嗯,不太好看,大姑娘的头发该拿红绳系上。”
“我们家的地不肥,死了就没人耕了,你要不再给我一块那个硬馍,我把地送给你……”
涂蓝埙最後头皮发麻地靠在石壁上,不知道这群村民鬼应该怎麽办。
直接送他们去投胎?听上去挺欠打的。
将他们带进现代生活,像其他鬼那样弄一部手机,上上鬼网,饿了去便利店买吃的?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钱,但这些鬼着实和现代社会隔了将近二百年。教活的老人用手机防诈骗尚且艰难,更何况这些实打实的“会走路的文物”?
涂蓝埙盘起腿,还问那位老太太鬼:“大娘,你们村一开始就这些人?”
“哪有的话。”老太太鬼实则才五十岁,但已满头花白,据说她生过六个孩子,有的缘分浅早夭,有的送出去营生就少再见过了,留在村里的只有两个孩子,半大小鬼就是其中一个生的,“原来多得很,我二儿和三儿一个瘟死了,一个遭驴踢的病死了,死了也各自投胎,就剩这大孙陪着我。村里原来五十来户人,现在就剩这些了。”
涂蓝埙问:“你们为什麽留在这呢?”
“傻话,耕地还在这呢,没人管没人接的,我们弄不到种子了,总还能去翻翻地拔拔草,哎,地还是一天瘦过一天啊……”
“那你们昨天见没见过一夥人,开着车从这往山那边跑?三个人,一女两男,都三四十岁的样子。”涂蓝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