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看他冒雨而来,也舍去寒暄长话短说:“现在白女士的病情已经不再适合保守治疗,癌细胞扩散影响了她的意识,这样的情况继续恶化恐怕会引起脑缺氧。”
“京岚医学院进口了几台新的治疗仪器,也有实验性疗法,特别适合白女士目前的病情,机会难得。”
周唯实知道新仪器新方法就需要更多的医药费,见宋医生和其他医生对视不语,周唯实了然地看了正翻看文件的林越峙一眼,正色道:“这是我的事,和林先生没有关系。要准备多少钱您直接和我说吧。”
林越峙在老院长的目光中也没置身之外,附和着周唯实的话擡头,摊出“与我无关”的手势。
“也不仅是钱的事……只是京岚医学院是军方附属医院,所有入住的病人都要有完整的家属审核书。”
宋医生看了抿紧双唇的周唯实一眼,直接道:“需要直系家属签字。”
周唯实急答:“签,我马上签!”
宋医生反而一反常态,吞吐道:“我们在系统里查了一下白女士需要的转院材料……您好像没有办法签署。”
“别的我都签了啊,这个我怎麽不能签?”
宋医生不想再看着周唯实自欺欺人,直白道:“白女士一直以来的付款账户是只能找到您,但医疗代理人签字,她填的李峥。”
林越峙手腕一翻,毫不留情地把几分文件扔到周唯实面前,纸张打着卷,在桌面上发出一阵干脆利落的声响。
“周老师,好像都没有你的名字呢。”
他最擅长咄咄逼人:“这些签字的地方这麽紧,只够一个人。”
“也难怪,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我肯定也只填我信任的人。”
周唯实本就苍白的面孔“刷”地褪去血色,好像被截断反射神经一下子失活的软体动物。
紧急医疗联系人表,生命维持治疗指示书,重症医疗决策委托书……
他手指僵硬地翻动一页又一页,动作越来越急,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等到最後一页掀开,依旧空无他名。
——每一份和白若梅息息相关的文件上,都只印着一个清晰工整的名字:李峥。
他的嗓子像被什麽堵住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不敢置信的话:“可我也是她儿子啊。”
他像是怕别人不信,从随身文件袋里摸出缴费单,一张,两张,三张……手忙脚乱地铺开,“都是我付的,我一直在医院。你问护士,我不是骗子,我真的——”
“我真的是她儿子啊。”
他擡起眼,语气如死水沉寂。
一旁的几位医生都和周唯实相熟,也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这位小周老师在白若梅病榻前奔波照料。
周唯实平时人也有礼貌,好沟通,要不是他,白若梅的身体状况恐怕都撑不到今天。
但当周唯实在医院里焦急地为她跑前跑後时,白若梅心里只有李峥。
李峥,那个久未露面的人,她怀胎十月的儿子,才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亲人。
他脱力一般弯了腰,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重复:“我可以……我可以签字的,她是我……妈妈……”
他踉跄了两步,像是想抓住什麽来稳住身体,却只能扶住自己。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又极力隐忍。
“我只是想她活下去啊!”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却一字一句地落进每个人耳里,令人无法回应。
宋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人情百态,习惯与痛苦保持距离,可在这一刻,他依旧露出一分同情。
他见过太多病房里的亲情,或热烈丶或冷淡,有人迟到,甚至永远缺席。
付出最多的孩子往往不是拥有最多爱的那个,而是最渴望爱的那个。
——而大多数僞装于幸福之中的人不去拆穿亲情的谎言,只是为了保护自己,逃避着更残酷的不被爱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