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甚至觉得困惑,骊欢母家高贵,为何不冲他甩脸子,永远只会使些不痛不痒的小动作“报复”他。
研墨的声响大些丶推推他的奏章,或不满地撇嘴哼唧两声……捣完乱子,还又怕自己当真打扰了他,偷偷拿眼瞧他的反应,再小心翼翼将移位的奏章归于原处。
不似如今,每回动手都冲着他的命。
那时候的骊欢最好哄不过了。
他坐在书案後偶有心软,自抽屉取出两本时兴的话本子伸到骊欢面前,淡淡打发一句:“太子位上诸政繁忙,我马虎不得,你自己看罢。”
骊欢眼底酝酿的委屈情绪霎时一顿,如凄雨般消散地无影无踪,转而惊喜又迷糊地望着他:“给我的?!慕哥哥你何时准备的?我怎地不知道。”
声音甜软似蜜糖,微微擡起的水杏眸儿潋滟着他的身影,诚欢诚喜地将那话本子抱入怀中。
耳垂两抹流苏玉坠子随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勾着几缕乌黑发丝儿打上细腻的脖颈,一径向下,单薄的肩头愉悦地耸起,隐约露出襟领下柔滑如脂的肌肤。
他最受不得骊欢这幅模样,耐着躁意批完奏章,骊欢已趴在话本上睡地酣甜。他总要吻上去,任由骊欢含糊不清地躲闪,轻松将骊欢打横抱进内室。
往事堵在心口,楚慕身上愈发难受。
肩头细密的血珠不断外渗,火辣辣的刺痛浇了盐水般一阵强似一阵。
楚慕敛神朝肩周数道大xue点按几下,眉川微微一松,耷拉着的眼眸稍稍透出点儿精神,便又盯着骊欢柔润的脖颈,探手抚摸她搭在耳後的发丝。
骊欢绷着心神,男人的大手堪堪伸到跟前,她便使力一把拍开:“畜生,别对我动手动脚。”
楚慕疼得咬紧牙关,半边手掌连着染血的肩头轻轻战栗,骊欢睨着他冷笑:“楚慕,你坏事做绝,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你当真报应临头丶盛年惨死,那你像疯狗一样舍弃一切夺来的江山,传给谁啊?”
“传给骊彻啊。”
楚慕全无犹豫,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骊欢怔忪,拧眉不悦道:“你又想做什麽?”
楚慕忍过痛劲儿,目光移到骊欢平坦瘦削的腰腹,落寞又歉疚地顿了一顿:“倘若我们最终没有子嗣,皇位自然传给相对亲近之人,算是我对骊氏的一点微末补偿。”
横竖大楚基业是不是顺着楚氏子孙传承下去,他从来无所谓的。
楚慕目光幽微,见骊欢冷沉沉盯着他,扯唇笑道:“不过得等我死了以後,若此刻你那宝贝侄子承袭皇位,我定然没一天有舒坦日子可活了。”
骊欢也露出笑脸,温声道:“若真有那麽一天,你死了我也会将你掘坟鞭尸。残害忠臣的畜生理当永世不得超生,对罢?”
“……”
楚慕抿唇不语,俄而外室屏风後传来太医的问安声:“皇上,解药已出炉,半刻钟内服下即可见效。”
骊欢冷哼了声,拂袖起身离开。
没走两步,她回身打量楚慕,若有所思地朝太医道:“皇上这回伤势颇重,不过有尔等太医悉心照料,又有江湖神医坐诊,想来不日便可痊愈了罢?”
外头老太医稍微一愣,谨慎拱手道:“娘娘赞誉,老臣愧不敢当,还得请娘娘宽恕臣等医术不精之罪。”
“皇上昨夜失血过多,回宫途中未能及时医治,且体内奇毒入骨;臣等费心研制的解药也只能阻断毒素再往心脉入侵,後期还得刮骨祛毒,至少三月方可痊愈。”
骊欢闻言顿了半息,打眼瞥向楚慕。
楚慕登时怔住,竟在她眸底瞧出丝丝缕缕的紧张,来不及多想,忙得露出可怜兮兮的神采,虚弱地抵唇咳嗽两声。
“刮骨祛毒……当真如此严重?”
骊欢压着嗓音,似有遮掩不住的担忧,急声道:“那皇上近日可有什麽需要忌讳的?”
“有,”太医声音愈发恭敬,细细数道,“皇上近日切不可再劳心伤神丶过度思虑;更不可再运功习武;以及膳食方面,切记不得饮用烈酒浓茶丶不得食用辛辣刺激之物……否则必定伤势加重,有性命之危。”
骊欢秀眉轻挑,三两步坐回龙榻边儿,隔着衣袖掐住楚慕冰凉的手掌:“慕哥哥,快些传膳罢。你我多久不曾一块用膳了?”
“我想食些辣子鸡丝面丶红熬鸠子,再来一碟冷酒泡煮入味的鹿腿肉,翡翠鲜虾卷……对了,两碗解腻的雪泉白梅冰茶也少不得。”
楚慕盯着她,嘴角微微抽动;外头老太医两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慕哥哥不愿意麽?”
骊欢睫羽轻垂,嗓音恰到好处地轻软:“你不是一向忧心我食欲不振?这段时日有你陪我进食,我必定口味大增啊。”
“……”
楚慕注视着她,还能怎麽办,擡手抚摸她的面颊,“好,你尽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