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米尔还在竭力狂呼。
“不行了!”
一个盾骑士大喊:“我们撑不住了!”
萨特上前拉住普米尔,谁知他异常紧绷,力气更是惊人的大。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普米尔的异常,头一擡,见到了平生最难忘的几个场景:
只见一个骇人的头颅镶在那团魔物中间,仿佛抽出蠕动着,而那人的面孔,正是与他们共事了许多日的法莎。
她,不,应当称作“它”。
那东西身上爬满蓝黑色的晶状体碎片,内里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形,成为一团犹如章鱼一般的黏糊黑水。而那颗头颅中还在不断涌出黑水,将法莎的脸浸泡在其中。
四周的坑壁不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萨特从中感受到深渊的力量,他知道衆人就快撑不住了,这片坑洞也很快就会倒塌。
没等普米尔再度开口,萨特强硬地扛起他的手臂,一个熟识的剑士也上前拽住他的另一条手臂,两人合力快步将人拖走。盾骑士几乎是在他们转身的瞬间就支撑不住了,衆人应声趴下。“法莎”的身体很快延申向前,追逐衆人的脚步。
千钧一发之际,萨特抛下普米尔的手,擡起巨剑阻挡“法莎”的攻击,衆人心领神会,趁着这个宝贵的窗口期逃出坑洞。萨特在他们後一步出洞,随後天崩地裂,原本的土地塌陷,覆盖在坑洞上的巨大山丘应声而落,将那个骇人诡谲的魔物彻底掩埋在地底深处。
那一夜,普米尔的哭声响彻了整片森林。
珍珠矿被彻底掩埋,再无重开的可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凶险,衆人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普米尔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萨特对决。
“是你!”
普米尔大叫:“是你教她的!”
“你冷静一点!”
萨特钳住他的手臂,他不断翻滚怒号,对萨特拳打脚踢。普米尔是个从街头巷尾摸爬滚打上来的混混,一旦两人脱去武器,萨特未必真够他打。
两人缠斗许久,都受了不轻的伤,萨特筋疲力尽,却不知该如何使他平静。普米尔累了就躺在地上,不断地哭号,一遍遍念着法莎的名字。
赏金猎人们自然是一哄而散,那些死于非命的工人家属们如今还在为赔偿扯皮;治疗士与盾骑士们本身没受太重的伤,各自治好就离去了。
自那以後的许多年里,普米尔一刻都没有放弃追寻萨特。每当萨特在城镇中出现,他很快就会赶来。他未必是个天生的领袖,却是个不错的混混头子,总能集齐几个人为他卖命。
“咳。。。!”
说到这儿,萨特咳了一声,有些疲惫。
艾德里安听完这一惨烈的故事,正需要时间消化,因而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月夜下野蛙的叫声。
“他追我太久,就连我自己有时都会以为——”萨特愣了愣:“我确实害了法莎。”
艾德里安转眼看他,只见萨特疲惫地合上眼:“精灵,有时我觉得自己背负得太多,不差这一点点;有时我又觉得,我实在是太累了。”
说罢,萨特似乎是想到什麽,转身示意精灵一同爬上马车。
艾德里安十分体贴,将他拥入自己怀中,萨特的脑袋埋在他胸口,心跳声异常清晰。
“谢谢你听我说那麽多。”萨特合上眼,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有些事,我不知跟谁说。”
“萨特。”
艾德里安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嗯?”
“不用想了。”艾德里安道:“就这样在这里死去,也不会发生什麽的。”
萨特惊愕,他迷茫地擡起头,不知道精灵为什麽会忽然说这种话。
“你会累,会痛苦,是因为感觉自己还活着,对吧?”
艾德里安注视着他的眼,以一种奇怪的,非人类的姿态陈述道:“就算在这里死去,世界也不会因此更好或更坏。”
“你在说什麽。。。?”萨特皱眉,不明白精灵到底要说什麽:“精灵,我真的开始听不懂了。”
就算此时此刻死去,世界也不会有什麽改变,是因为死後的事都与他无关了?还是说死後,过去的一切就不再要紧了?
艾德里安合上眼,学着他的样子仰在被褥上:“萨特,不如你想想,自己以後要葬在哪里吧。”
要花海吗?除了碑上要刻字,还有别的吗?
“你很想我死吗?”
萨特失笑。
“当然不。”
艾德里安摇摇头:“我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精灵转过身,学着人类勇者的样子,一手抚摸他的发丝,很轻很柔软地说:
“但你越是想着过去的事,越无法实现;越觉得自己本该如此,越无法将其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