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竹园异常寂静,院内孩童们托腮围坐,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里屋。小伍蹲在水缸旁浣洗野果,水声格外清脆,他道:“师父定会醒的,你们要吃果子麽?”
不宽敞的里屋药香浓郁,阳光透过白帘在地上织就斑驳光影,十数个孩童正轻手轻脚地为竹榻上的人更换药敷。当年七睫毛轻颤时,正在为他涂药的少女突然停住动作,她约莫十一二岁年纪,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却稳稳托着药钵。
竹榻上年七突然握紧拳,指尖黑烟灼烧出与蓝花簪同色的伤痕,这痕迹与四年前雪地初遇时如出一辙。
四年前隆冬,大雪封山。
柳青拖着染血的红衣在雪地蹒跚,视线模糊之际,一双破旧草鞋停在她眼前。擡头望去,是个浑身血迹的男童。
当她再醒来时,冰冷的剑尖已抵住咽喉。少年剑客双眸猩红,剑锋挑开她左袖露出白羽纹路道:
“你也是。。。怪物?”
再後来她亲眼见证,少年在雪地中剑光掠过,追兵的头颅齐齐落地,每道切口处黑雾腾起。
远处幸存的追兵见状,屁滚尿流地逃窜道:“是悼亡剑!那个吃人的小怪物!”
“为何救我?”柳青颤抖着为他系上山荷叶剑穗,发现他腕间黑纹已蔓延到心口。
“外面都说你是恶鬼转世。”她故意用玩笑语气,却藏不住指尖颤抖。
年七突然抓住她手腕,瞳孔泛起血色道:
“我确实…吃过人。”
十岁那年饥荒,他失控咬断了抢食乞丐的喉咙,黑雾从伤口喷涌而出,把尸体腐蚀成一具含笑白骨。
柳青听完此话,默然卷起衣袖,露出手臂内侧诡异的白羽痕迹,她道:“看,我们同病相怜。”
她将灵力注入山荷叶中剑穗,“不过那又如何。从今往後,怪物也有归处了。”
晨光透过竹帘,在年七苍白的面上投下细碎光斑。他睫毛轻颤,缓缓睁眼的刹那,六七手中的药钵当啷落地。
“师父醒了!”
里屋欢呼声惊飞檐下雀鸟,小伍手中的野果滚落在地,他扑进年七怀里时,泪水浸透了对方衣襟道:“都怪小伍没用。。。。。。”
竹园的孩子们纷纷攀上年七的身旁,小心翼翼避开伤势,哭诉着近几日的思念。
未时的山风带着荷叶清香,安抚好竹园孩子们後,年七独自行至後山,腰间的山荷叶剑穗在风中轻晃。百年槐树下,红衣女子抱着酒坛酣睡。
年七刚如往常般坐在她身边,那人突然睁眼,笑意还未达眼底,柳青便面色骤变道:“好困。。。。。。”
话音未落,她如断线木偶般向後栽去。
年七接住她的瞬间,打翻的酒坛里竟流出浓稠药汁。刺鼻气味中,他这才看清柳青身下的山荷叶早已被血染红,手腕上的白羽纹路正诡异蔓延着,浮现出羽毛状的光纹。
暮色渐沉,双玲的剑穗轻扫过竹门槛,发出铜铃声响。小伍正踮着脚摘枇杷,见状“呀”地一声从石凳上跳下来,“是上回的帅姐姐!”
二人刚踏入篁竹小院,便见满院中尽是伤残的孩童:有断臂少女独坐廊下,瘸腿幼童拄拐蹒跚,更有双目空洞的稚子摸索着院墙。
双玲心头剧颤,急声问道:“怎会如此,你们可见过一个蓝眸剑客?这些伤可皆是遭他虐待?”
“你是说。。。。。。年七哥哥吗?”
一位缺臂女孩歪着头,“他总把最好的野果分给我们呢。”
她晃着空荡荡的袖管,上面绣着朵精致的山荷叶。
六七抱着药篓,警惕地看着二人腰间的玄门玉牌道:“师父教我们习剑,童姐姐教我们自保。若不是他们,我们早就。。。。。。”
双玲与全相闲对视一眼,难掩震惊。
全相闲道:“那你们可知晓师父现下在何处?”
“师父在。。。”小伍突然拽双玲衣袖,又警惕地瞥向全相闲,“但只能告诉姐姐一个人。”
当双玲独自追至後山,山荷叶丛中柳青鲜血已蔓延开来,她的剑下意识出鞘三寸,便僵在了半空。
只见柳青手腕上扩展的白羽纹,与门清药方上“不死药引”的图案分毫不差。
年七抱着昏迷的柳青推开她道:“先救人。”
双玲浑身一颤,仍固执追问道:“你当真是四年前篁竹林剑鬼认主之人?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助我?”
话音未落,年七蓦然转身。十月秋风把他碎发吹起,连同显露出俊美相貌。墨色锦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流转,衬得他肩若刀削,腰如约素,正是十七少年风华绝代时。
“所见即真实…”年七垂眸凝视怀中人,声音极轻,“我不是怪物……”
待全相闲等待双玲归来,兴致勃勃迎上前道:“大队长可有收获?那人到底是个恶鬼还是个善心人?”
“不是他。”双玲神色沉重,脑中又不禁浮现那人隐忍又带着痛苦的眼神,“是李楠知的父亲,李萧相。”
恰巧,李童团与陈上华抵达了竹园门口。
“我回来啦!”
李童团欢快的声音从园门传来。她蹦跳着推开竹门,然而,待衆人看清来人时,面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