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和德支着头,视线却不在舞姬身上,而是望向府邸之外的夜空。他忽而笑了一声,语气懒洋洋:“这长安夜里空得很。没有风,也没有云,倒像是个舞台。”
袁修远站在一旁,神色平静。他是今日的座上客,手握着酒盏,也扭头静静看向那空旷夜空。
“冯知节要上任了。”牛和德忽然开口,像是随口说起一桩街巷传闻,“你怎麽看?”
袁修远收回目光,把酒轻轻一饮而尽,“兵部的人,一向都是圣上自己点的。”
“不错。”牛和德轻轻叩着扶手,“从来没有旁人能插手。工部丶户部这些……握得紧不紧,陛下都不甚在意。可兵部,是命脉。”
袁修远点头,低声道:“冯知节若真得宠,那便是圣上有意重用军脉之人。再加上沈毅安早已是半退之身,陛下大约是想换一种刀法了。”
牛和德眯起眼:“冯知节是个干事的人,不过太莽。我总觉得,他在这个位置上不会呆太久。”
袁修远点点头,想着徐圭言说的那事,心中有口气压着。
说话间,一名内侍悄声入内,奉上一只金匣。袁修远未动,牛和德随手打开,里面是一只嵌宝的金带鈎,旁边还有两卷蜀锦与一封软香的书信。
袁修远看了一眼,眉梢微挑:“这东西……是?”
“陆明川送来的。”牛和德笑了笑,眉眼之间颇有几分戏谑,“自从当上了礼部郎中,他十分乖顺,怕是觉得自己留在礼部也没什麽意思,想投奔我们。”
“你接了?”
“接了。还回了他几个美姬,一来表示诚意,二来——”他顿了顿,语气凉薄,“那些人,顺便也能监着他。”
袁修远点头,不置可否。
“听闻你去了冯府,见你神色不悦,可是出了事?”
袁修远终于坐下,脸色略沉:“她查了佛像的账本,查得动静不小。工部那边也快压不住了。”
“我听说了,现在最热闹的事就是那本账册。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啊。”牛和德笑了笑,似在感慨,又似在讥讽。
“陛下向来明白这个理。徐圭言从小长在长安,在这城里出入了十几年,就连她母亲当年,也不是什麽干净人。她若说不懂这个理儿……你信吗?”
袁修远没有回答。
牛和德却不需要回答,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悠悠道:“她有其他条件?”
忽然,一阵鼓声响起,舞姬们换了节拍,舞姿由柔转烈,金环玉佩碰撞出清脆响声,如同击鼓进军。
袁修远没接话,忽而提起另一件事,“你上次提到,要将徐圭言调离长安,这件事……还做不做?”
“现在动她,太容易引人注意。”牛和德看着他的脸,缓缓起身。
袁修远不想说,他也不能逼。
牛和德走到窗边,遥望那空阔夜空与跳舞的身影,语气渐冷,“越是所有人盯着她的时候,我们越不能出手。”
他回头,眼神漠然:“等她把人得罪得差不多了,再下手也不迟。到时候,不是我们动她,是朝堂容不下她。”
袁修远神色未动,点头说:“你打得算盘,一向都准。”
“所以你才站在我这一边,不是吗?”
牛和德重新坐回榻上,手中玩着那枚金带鈎,像是拈着某人性命的钥匙,他冷笑一声。
“李文韬他们没出手,倒也稀奇,我以为他们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袁修远闭着眼都吸一口气,“中书令,您可别说,一语成谶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御史大人,您觉着呢?”
李文韬看着眼前笑得脸都快僵了的徐圭言,无奈叹了一口气,“你等我吃完午膳,我们再谈这件事,可好?”
徐圭言连忙点头,“不过我这是越级见您,实在是冒犯,但其实也就几句话……”
李文韬摆摆手,旁人将徐圭言拉了出去。
这茶馆顶级热闹,李文韬还就喜欢在这里听曲儿看舞,亦或者是吟诗。
徐圭言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他的爱好,跟来了,见面一句正经话都没说上。
不过……
她站在楼梯上,看到了楼下正和花魁聊得开心的秦斯礼。
“秦郎君,您……”
“啊——”
“啪——”
一盆凉水从天而降,秦斯礼仰头看去,看到了站在楼梯上,露出挑衅笑容的徐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