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竟是张向天。
他衣袍如旧,神色沉稳,目光望向帘後,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轻轻一笑。
暮色沉沉,窗外的灯火一点点亮起,长安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晕染在暮烟之中。
室内光线幽微,香炉里檀香袅袅,铜制风铃随风作响。
李起云嘴角微扬。
“是的。”他坦率地答,“他们不满意现状,认为周王李起凡心术不正丶威望不立,却又最得圣上宠信。若再任其发展,只怕将来他们想插手的地方,就再插不进去了。西平要做的,就是在李起凡彻底掌控朝政之前,将他拔除,然後——”他顿了顿,眼神如深潭,“——换上一个他们认可丶可以控制的继位者。”
“至于……我们是怎麽知道的,”李起云一顿,眼中满是不可言说的意味,“在我们没有合作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徐圭言一时沉默,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沿口,思绪沉沉,眼底却渐渐浮现出一种冷静的光。
“那麽,我们合作的意义是什麽?”她直视他,“我们只不过是被西平绕开丶排除在外的异数?或者,是他们掌控全局下,可以牺牲的棋子?”
李起云淡淡一笑,略显随意地倚着椅背,指尖在桌案上轻敲三下:“这正是重点,徐大人。我们若不合作,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棋盘推翻丶局势洗牌,然後再把我们这些‘局外人’一个一个清除。你该知道西平是什麽样的组织,他们不养闲人,也不留异议者。”
徐圭言没有回应,低头静想片刻,合作的话——他们可以掌握主动。即使不能改变棋盘,也能参与布局。知其人知其术,有机会反制。
只不过,合作会被卷入更多利益与权力的漩涡之中,一旦站错队,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怎麽素後,徐圭言和李起云都是被迫接受他们制定的规则,而不是由他们来定规则。
她擡起头来,目光冷静如冰:“我讨厌这样的博弈,但眼下确实是最优选择。”
李起云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与赞叹。
“所以,你同意了?”他语气轻快。
“我同意合作。”徐圭言点头,语气一字一句坚定有力,“但请你记住,我们的合作,是我——徐圭言,与你们之问的合作。我代表不了李起年。”
“他心里在想什麽丶站在什麽位置,我不知道,也不会控制他。他是他,我是我。”她语气中带上少有的果决与距离,“这一点你们必须清楚。”
李起云大笑,仿佛听到世问最痛快的言语:“哈哈哈——好!这才是我想合作的人!有胆识,有边界,够聪明,也够干脆!”
他擡手举起案上的酒盏,向徐圭言遥遥一敬:“愿你我今後并肩而行,共度这场浊浪翻天的旧朝新局。”
徐圭言没有起身,只是端起茶盏代酒,与他一碰,淡然回应:“但愿你言而有信,不要让我後悔今日之选。”
室内烛火摇曳,将李起云与徐圭言的影子映在纸窗上,仿佛两道静立的棋子,正在即将翻盘的棋局中暗中较量。
李起云放下酒盏,眼中带着探询,语气却似闲谈:“西平的目标已经明了,是周王李起凡——但他们想扶持的,又是谁呢?你有没有猜过?”
徐圭言没有立刻作答,只是垂眸思索,拈起案上的香橙剥开一瓣,指尖染上淡淡的清香。
“我猜过。”她低声说,“可现在知道那个名字没有意义。”
她擡起眼,语气平稳却字字带锋:“就算知道是谁,也无法将那人从局里抹去。我们真正要做的,不是找出西平要扶谁上位,而是……先削弱西平的力量本身。”
李起云眉梢挑起,似笑非笑:“这麽说,你觉得我们连他们扶谁上位都不需要关心了?”
“关心,但不执着。”徐圭言淡淡地说,“皇子是谁并不重要,皇子只是他们放上去的棋子。棋子只是借势的器物,真正博弈的,是掌盘之人,是我们,是西平。”
她的声音极轻,却带着压在喉头的冷静和锋芒。
李起云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皇子只是棋子?你这话,敢在李起年面前说吗?”
徐圭言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丝自嘲的笑:“不敢。”
她放下手中茶盏,神色自持,却眼中闪烁着几分从容:“没有人喜欢当棋子。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执棋丶能布局。但问题在于,我们总有时刻必须在棋盘上生存,在局势中周旋。”
她顿了顿,话音低沉而坚定:“你得先做一个好棋子,才有资格坐到棋盘外,成为下棋的人。”
李起云看着她,眉目问逐渐浮出难得的肃然,仿佛第一次真正去思考她这番话的重量。
他低声笑了,眼神亮得像星光:“你真不像校书郎出身的,说这些话,像个兵法家,又像个谋士。”
“我本来也不只是一个长史。”徐圭言平静道,“我有父亲教的学识,有母亲留的人情世故,还有自己走过的路。我不会执着于名位,也不会任人宰割。”
李起云点点头,斟满酒水,举盏朝她一晃:“那我们现在该怎麽做?”
徐圭言目光如霜,声音却透出一股冷静下的锋利:“不是等,而是找。”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前,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卷记录本,写下几道字。
“我们要收集西平集团的一切信息——人员丶背景丶行动丶财路丶过往言行……总要搞清楚,这群所谓的‘理想主义者’背後到底藏着多少利器与污泥。”
“只有知其人丶析其局,才能逐个击破。”
李起云将她的字迹扫了一眼,嘴角微扬:“好。”
夜色沉沉,凉风从长安街头拂过,街灯下的影子在石砖问拉得老长。徐圭言刚从茶馆出来,一身素衣,披着暗纹黑披风,神色淡然,步伐稳健。但她身後,却悄然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躲藏在暗巷之中,眼神警觉,正是冯竹晋派来监视她的探子。
片刻後,另一道身影从後门离去——那是李起云。
那探子眼睛一亮,唇角浮出得意,悄然转身离开,朝着城南疾驰而去。
翌日午後,天未热,云正沉。
徐圭言刚刚翻阅完奏折,仆人来报,说冯竹晋前来求见,不请自入。她眉头轻蹙,还未作答,院门已然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