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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禁闭室,离开禁地後,看到的景象仿佛是另一方世界。
山崖下的神农谷灯火如豆,那些星罗棋布的院落里,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们正在做晚课。
三百年来她第一次用俯视的姿态打量这个囚笼,发现它其实小得可怜。
阿溪莫名想起平半书的话。老人叹息的模样在眼前浮现:“活着从来就没有‘清白’即自由的道理……”
万物都是息息相连……哪怕那麽小……
夜雾漫过石阶时,阿溪听见身後传来纸鹤振翅的声响。她没有回头,只是任由传讯纸鹤在离她三尺处自燃,灰烬中飘来平半书压抑着怒气的嗓音:
“明日辰时,长老会……”
“不去。”阿溪弹指打散剩馀灰烬。
石径两侧的萤石灯暗了下来。阿溪驻足,看着自己的影子在青砖上拉长变形。
三百年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些照亮谷中每一条小路的灯盏,原来都是用神农鼎馀温供养的。
“谷主?”
怯软的女声从岔路传来。阿溪转头,看见月米提着纱灯站在梅树下。
“听说您回来了,我……”月米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纱灯在手中轻轻摇晃,“平长老说您受了瘴气侵蚀,需要静养。”
阿溪的目光落在月米腰间的百错囊。眸光晦暗不明。
“丘长老还需修炼一段时间才可镇住心魔。这段时间是最紧要的,你也莫要再来打扰了!”
纱灯“啪”地砸在地上。月米踉跄後退时,阿溪已经转身走入黑暗。
夜风送来压抑的抽泣声,但她没有回头。三百年来她听过太多哭声——被放弃的药童丶被辜负的弟子丶被献祭的……
以前她多少还会在意,现在她终于明白,在这座吃人的山谷里,温度是最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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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圃深处的茅屋还亮着灯。
阿溪在篱笆外站定,看着窗纸上摇晃的人影。那是负责照料毒草的哑仆,谷中唯一不曾对她行礼的人。此刻老人正佝偻着背捣药,石臼撞击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
“你早知道是不是?”
阿溪的声音很轻,却惊得老人失手打翻药臼。紫黑色浆液泼在窗纸上,像一道陈年旧伤。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扑面而来的苦香里混着某种熟悉的血腥气——是每月十五她必须服用的“养鼎丹”的味道。
哑仆浑浊的眼珠在看到她锁骨下的鼎纹时骤然收缩。老人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时又缩回去,转身从陶罐里挖出一把黏稠的黑色药膏。
“没用的。”阿溪按住老人枯枝般的手腕,“契咒一解,纵然有纯净娲皇血力支持,依旧赶不及曾经被神农鼎耗损的生命力衰竭的速度……”
粗糙的手掌立即捂住她的嘴。哑仆另一只手急切地比划着,那些扭曲的手势在月光下宛如某种古老咒语。
阿溪愣怔地看着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用金线绣着歪歪扭扭的“溪”字——这是婴孩襁褓才会用的针脚。
“这是我的?”她接过红布,指尖传来细微的灵力波动。不是神农谷正统的路数,倒像是。。。。。。娲皇宫。
哑仆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阿溪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却在触碰瞬间感知到熟悉的灵力——与她同源却微弱百倍,就像被强行分走的一部分自己。
“你也是……?”她声音发颤。原来她不是第一个成功活下来的娲皇药人。
老人咧开只剩三颗牙的嘴笑了,沾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了个古怪的符号。最後一笔完成时,远处神农鼎传来沉闷的轰鸣。
“谷主!”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药童跌跌撞撞跑来,“禁闭丶禁闭室着火了!”
阿溪回头望去,只见禁地方向腾起冲天火光。那不是寻常火焰的橙红,而是雷木簪爆裂时特有的青紫光。
哑仆死死抓住阿溪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老人蠕动的嘴唇间漏出几个气音:“快……逃……”
禁地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阿溪在气浪袭来前本能地结印防御,却看见本该被囚禁的丘岱凌空而立。
他又恢复了年轻的俊逸美颜,就连破烂的衣袍也不能减损他半分美。
衣袍在热风中猎猎作响,散发出许久未清洁的酸臭味。
看来是赶得急了,这麽爱美,却连最基本的清洁都不顾了?
阿溪撇笑一声。
“你以为魂炼之术是谁留下的?”丘岱的声音混着雷声滚滚而下,“阿溪,你从来就没逃出过神农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