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佰没擡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数据,心不在焉地搭了句腔:“谁啊?”
“齐小满。”老陈说了个名字,“正跟钱主任吵呢,为工资的事儿。”
孟佰捏着笔的手顿了一下。
“说来也是,这工资都拖好几个月了,我也急。”老陈撇撇嘴,“说是效益下滑,那也不能不发工资啊,大家都靠着这点钱过活呢。我看这小子这回是办了件好事儿。”
他们确实有两个月没发工资了,上星期主任说还要再等等的时候,大家虽然都表示了谅解,但其实心照不宣,个个都有点愤愤不满。
“不过倒是奇怪,这小子家里也不缺钱,他急个什麽劲儿?”老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这个齐小满是今年刚来的,小孩脾气性子急,短短半年大祸小祸闯了一堆,但谁都没赶他走。传言说是走了关系,但谁也没个确凿的证据。
“反正我不管你什麽效益好不好,这个月不发工资,你也别想好过!”
随着一声怒斥,齐小满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整个车间几十号人,虽然手里干着活儿,但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想探个究竟。
“嘿!”老陈低声笑了一下,“这小子脾气够硬的。”
钱主任在办公室里没动静,估计是被气得够呛。
只有孟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清算数据。
“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老陈也渐渐收回目光,着手做起自己的事,“我年轻那会儿可不敢跟领导这麽对着干。”
孟佰像没听进去,囫囵应道:“应该吧。”
老陈笑道:“你应该啥啊?你跟他不也差不了几岁,算一代人吧?不过你倒是看着比那小子稳当多了。”
“我有个……”孟佰轻声道,“朋友,也是这个性子。”
“我就说嘛,人的心气儿啊,就是一代比一代高。”老陈说,“所以你这麽年轻,别总这麽老气横秋的。”
孟佰手里的数据算到关键处,注意力被收回来,这句话也就听进去一半。
齐小满走了之後,车间里又恢复如常,好像那能盖过机器轰鸣的争吵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谁都没放心上。
孟佰一如既往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这天少见地没有加班,到点就能走了。
夏天昼长,从厂子出来天都还没黑,只西边漫着一片红霞,包围住缓缓下沉的夕阳。
“喂!”
没走多远,孟佰忽听见背後有人喊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叫自己。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发现竟是上午就跑出去的齐小满。
对方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跑过来,表情复杂:“你是叫孟佰吧?”
孟佰点点头。
他跟齐小满不熟,其实他平常沉默寡言,跟车间大多数人都不太熟,遑论刚来没多久的齐小满,严格来说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顶多就是相互见过。
“哪个佰啊?”齐小满微仰着头,眉眼间全是傲劲儿。
“单人旁加一个千百的百。”孟佰说,“你有事吗?”
齐小满“啧”了一声:“我舅舅那儿有点儿私活,和你现在干的差不多,就是处理点数据什麽的,给的钱不少,你干不干?”
孟佰狐疑地看着他:“厂里不是不让接私活吗?”
“你管他呢?”齐小满眉头皱起来,“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有钱不赚,你傻吗?”
孟佰打量着对方,他身上衣服搭眼一看就知道不便宜,头发抹了发胶,被精心打理过,从头到脚,都与他刚走出来的这个药厂里的大多数人格格不入。
他没有立刻回话,犹豫片晌,齐小满有些不耐烦了。
“你还有什麽好犹豫的?”
孟佰捏紧挎包的带子:“你为什麽找我?”
齐小满耐着性子回答:“因为你干活细,嘴巴严,不会乱说话。”
孟佰纠结片刻,叹了口气:“算了,你去找别人吧。”
“哎,不是。”齐小满不乐意了,“你到底哪儿不满意?嫌钱少?厂子几个月没发工钱了?你不缺钱?”
孟佰终于反应过来,声音沉了几分:“你调查我?”
“我——”齐小满噤了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气焰灭了三分,“我要找你干,不得先了解一下吗……”
“抱歉,我干不了。”孟佰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