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得晚,季平生还没上床休息,趴在桌子上记账。桌子就在门边,他推开门下意识瞥了一眼,短暂地愣了一下。
十五岁那年暑假,他和季平生第一次一起去打工,季平生干完一天的活,什麽也不留就歇着去了,孟佰总要记账,一次性记两个人的。
他写字的时候,季平生会凑过来看:“你记这个干什麽?工头那边不都记着麽?”
孟佰边写边说:“他记他的,咱们记咱们的,万一到发工钱的时候他给咱少算了咋整?”
季平生听後煞有介事地思考一阵,表示认可,也找了个烂笔头,老老实实坐下来。
“你快教教我!这账要怎麽记?”
孟佰笑着看他,把自己记好的拿过去:“自己看。”
季平生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边记边吐槽:“真麻烦。”
後来——
後来孟佰有了正式工作,工资按月发,不用再多此一举,而季平生自己将账本日复一日越记越厚。
日期一定要顶格写是他的习惯,现在成了季平生的习惯。
季平生见他回来招呼了一声,孟佰刚跟父亲说过的话还萦绕在他心头,佯装没有听到那句“你回来了”,默不作声地走进屋,低着头收拾了下,便去公共卫生间洗澡了。
好像也没有看见季平生黯淡下去的目光。
孟佰洗漱完回来,季平生已经上了床。他也简单拾掇一下,到床上去躺着。
“今天上班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季平生突然开口。
孟佰微怔:“怎麽了?”
“我感觉你不是很高兴。”季平生道,“上午在会计科的时候就感觉你不高兴。”
“没有,”孟佰侧过身,面朝墙壁,“没有不高兴。”
他睁着眼睛,听了片晌的安静,没听到季平生再说话,于是闭上了双眼。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出声了。
“你骗我。”他说,“你就是不高兴了。”
声音很小,可能孟佰多酝酿出一点睡意,就听不清了。
幸好他还一点不困。
“今天去领工资前,又被齐小满拦住了。”他解释道,“我不太喜欢他那个人。”
“他怎麽又拦你?”季平生声音陡然擡高了,“还是干私活的事儿吗?还是拿吕奎绑架你?”
“没有。”孟佰扯扯被子,“他……问了我几个问题,只是说话太难听,我听不下去,跟他吵了几句。”
“他还跟你吵架了?”
“没那麽严重,我就是想赶紧把他应付走,说话急了。”
“他问了你什麽?你们工作上有联系吗?他还有什麽需要问你的?”
“没,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孟佰不着痕迹地略过去,“你也见过他。他那人脑子不太正常。”
季平生安静了一阵儿,又喃喃道:“齐小满为什麽老是缠着你?他是不是——”
“不是。”孟佰将他的话截断在嘴边,“什麽也不是。”
他不知道季平生想说的和他猜的是不是同一回事,他不敢赌,他害怕从季平生嘴里听见那个词。
话音落下,再没有人出声,夜渐深了。
“齐小满要是再找麻烦,你不要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