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里看他弄自己重,又说人家待他好,握手落笔也温柔,似怕把画纸上的少年戳坏,一下手抖,一笔拖出老长。
越东风愈笑道:“小师父使坏,再抖衣裳可穿不好啦。”
“不给他画……”季千里回头,拿眼睛恨他,“你不喜欢我,只顾给他画衣裳……”
“啧,你也太会倒打一耙了。”
终究要先顾怀里这个心肝儿,就此丢了笔,不多时两人吻作一处,季千里衣衫半解,瘫倒在那薄薄少年身上。他红着眼,“不许再画别人……”
“……不画别人,有了两个心肝儿,哪里还敢画别人。”越东风将人搂起,吻他眼睛丶鼻尖丶唇,吻他颈间玉符,“我还会弹曲儿,也只弹给小师父听好不好?”
一下悬桌,好似被整个抱在身上,季千里长嗯一声,眉目流情,勾住他脖子,缠着人亲嘴,“嗯……去哪儿弹?”
“哪时哪地都能弹啊,等我们走累了,就找个院子住下来。”
“……院子?嗯……”
“是啊,你不喜人吵,三进也就够了……”
“嗯……三进……”
“嗯,老巷深处,梧桐垂柳,十来小婢……那时给你画穿衣裳的画,弹曲儿给你听,教你下棋,没事我们一起去遛流云……”
“啊丶啊……那很好……”
他攀着他背,吻他耳朵,“回去就找,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好……没人认识我们……”
总算记得要赶路,没弄在里头。
事後又作梳洗歇息,约莫午时,二人叫来饭吃,稍作收拾,戴帽牵手走上街头。
人来人往中他们向西去,季千里自己贪多,说不得还有点儿难受,便未让流云奔太快,两人依旧似前些日般边走边说。
金陵不愧几朝帝王州,放眼山湖相间,碧水萦堤,朱楼隐松,有华舫淘水,亦有戏鼓催酒,歌女吟曲,似钧天乐,亦如靡靡音。
一路过得夫子庙丶莫愁湖丶灵谷寺,越东风给他讲旧时之事,偶也说起儿时,季千里一边听一边问。到一座桥边,听说这便是风波桥,他道,“原来就是这里。娘说她在此被撞,我才出生。”
“那可多亏人家撞了一下。”
季千里亦笑。
思想说笑间数里过去,渐偏离城中,曲径通幽,正叹松竹繁茂,忽闻“当当当——”数声,季千里忍不住掀开纱。
来路四方山寺隐约,如数寺铁钟齐撞,此间彼岸来往回应。
想今日腊八,乃释伽成佛之日,往日寺中夜里便熬好粥,晨间施舍信衆,此时必各寺都在讲经祈福,金陵庙宇甚多,由此显得梵音一致,低沉中自有一股雄浑之力。随它摇摆,马儿依旧向前,季千里心中却随声微荡,“小照,上回空流师傅说的那人买了书苑,後来怎麽了?”
等了片刻,他又喊他一声。
越东风似才听见,“怎麽忽然问起这个。”
“也就是忽然想了起来,後来的事他没说完。”季千里道,“他还说说来话长,刚好闲着没事,我也想听。”
越东风嗯了声,“也没有多话长,也就是老和尚话多。”
“我不嫌你话多。”
他笑道,“我本也话不多,那也就是这人买了那书苑,自己却跑到了山上,跟人家译经和尚修佛去了。这一跑就是好多年,连着家里祖上妻儿都不管,直等到年迈才想起归家,他後人依旧将他供着,谁知反而招了桩麻烦。”
季千里问道,“什麽麻烦?这人出身富贵,应也不缺银子。”
“嗯,不是为了银子。那是此人才高性褊,从前得罪过人,到老了也不安生,新仇旧恨,人家就把他盯上了。”
“哎呀,结了仇,人家该不会杀了他们?”
“杀是杀了,不过只杀了他一个。”
季千里甚感可惜,又怪道,“那怎麽是给家里招了麻烦?”
“杀他的是皇帝麽。”
“皇帝?”季千里久未听见这称号,一听便想到杨骅,“他怎麽还敢得罪皇帝?”
越东风笑道,“痴了麽,道佛在君上,给人听见了,便成了谋逆。”
季千里默然片刻,叹道:“那真是痴了,我也听上师说史有灭佛,像当今这样信佛虔诚的君王本就不多。原本佛也不在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