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里被他情态弄得一笑:“你那时才几岁,说这样的话。无聊才最好。”
“是麽。”越东风下颚抵在他肩上,磨蹭片刻,笑道:“我很爱听你教训我呢。”
“哪里是教训你,别人我也不说他。”
“嗯,不许你教训别人。”
季千里点头,握着他手:“还是那句话,能拿到就拿,拿不到我们就走,不要勉强,好不好?我们以後也无无聊聊地过下去才好。”
越东风刚要应他,忽然树群中群鸦惊飞,一道声音从天笼罩——
“汇儿,你回来了!”
此声压得很低,却大有欣喜之意,山树中回音重重,流云亦一阵嘶鸣,险把二人扬下背,又被踢一脚才消停些许。
季千里心下一紧,张望四面,却一个人也没,那另一道声音又哼道,“你学人家喊这麽肉麻做什麽,许多地方不去,又回来做什麽!”
一个哀哀道,“……乐少苦多,如来如去,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来去无别……”
又一个似惊似喜,“你丶你也来啦……你不识路,我来接你好啦……”
原来又是当日酒楼中几个少年。几人功力深厚,其时人还远,却可数里传音。流云渐走得慌张,越东风嗯了一声:“来,我们快点儿去过无聊日子。”
将他腰一搂过,一点马背,轻身踏上树枝。
二人如飞鸿行雾,借叶飘飞,一顶帷帽摆出,雾退数丈,季千里方看清四周原已非发黑山木,而像一座山石孤城,包围着衆多小道,俨然早入其中不自知。
那小道并非直路,时而扇形散开,时而似斜生对角,有时树石一气并肩三四个,有时孤零零相隔丈许,有时一眨眼,好似还移形换位,忽直忽弯,忽窄忽宽。
那孤城却不知多麽大,他们人走身移,雾散雾聚,却始终不见边,乍以肉眼望远望高,黑沉中碧水环绕,云迷雾锁,只似与天宫地府相接,说一个宫殿不夸大,无名山庄与之相比,都不过小小柴房。
“小六别去!这家夥不止武功厉害得很,看来还很会走迷宫,他自己来啦。”
“哼,是他自己家里,会走有什麽了不起。”
“那人家也会变麽……”
“会走如何,不会又如何?终究都是一个下场。”
“……你也不要我接……”
季千里本不识路,又是生僻之处,见林中路古怪便如他先前所说,好似受一只无形大手操纵,随他在叶间飘行些时,还见下头似有树木被打塌,亦有倒地人马,似不久前就在此苦苦挣扎,应了人说“吃人”,不能不屏息静看。
忽听流云在後嘶鸣,往回一望,“流云也迷路了。”
那马儿离他们也没几丈,却像走一截不通,换道又受阻,无头苍蝇般来回乱窜,越东风稍停,一声呼哨,它一立蹄,循声追来,他便不再快走,始终在它身前一两丈远。但不多时流云又落後五六丈,又似先前一般。
他叹道:“看来还是要套个绳子。”
“好端端的,套什麽绳子?”
“只有马等人,哪儿有人等马的。”他低低笑:“要用它逃命,还不如我自己呢。”
季千里也叹道:“怎麽还有空说笑。”
“我看你气都不喘,怕你憋得无聊麽。”
“我不无聊,怕坏你事来着。我又帮不了你什麽,还不如流云。”
“哪里,你肯跟我过无聊日子,比它好得多。”
季千里望他一眼,这人嘴里只管同他风花雪月,眼丶足却不曾闲着,但见那树木道路转变,二人一腾一跃,比之变化更快,一条路似就似不断移动着铺在脚下。
这般二人引着一匹马,又过两盏茶功夫,四周树木渐矮,道路微宽,季千里终于看见流云也跟得轻松些,又走些时,朝前一指,“哎呀,那里是门?”
“你看,你眼睛好尖。”
他口中又一声呼哨。
流云先时跑得颇为憋屈,终于可以扬蹄疾奔一阵,全力跟上主人行速,到树木尽头,跃出路口,正好驮上二人。
它便不需人指,径奔数里。
马蹄答答声中,季千里回头瞧,那密林口宽松开,仿佛将他们嚼食一遍吐出,那前路孤城矗立,云缭雾绕,更似被一大口吹将出来。
晴明中层叠半浮山间,飞檐青瓦,雕梁画柱,花香四溢,天音缈缈,宛若神明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