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越青天从前是什麽人物,就凭如今这副濒死模样,谁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了。不想老头子竟真能对付了魔头,眼也这般尖。
他和乔五不全相同,的确想都是武林同道,不忍弃之不顾,只担心教越兴海知晓了不肯放他,一直唯唯诺诺,少说话多点头。
听他问的是救“哪个”,心底惊疑不定:难道果真只能选这一个,旁人他都不肯放?又怕轻易说出个人,害了其馀衆人。又想越兴海怀疑旁人不同心,这话未必不是使诈,若真说出一人,难免又受挟制。
心中几番斗争,含糊道:“老前辈说笑了。晚辈只想替师弟报仇,没有救人能耐。不过晚辈孤陋寡闻,不知玉。洞玄机,免得往後遇上,盼请您老人家指点一二。”
老人叹了一声。
“您叹什麽?”
越兴海道:“我师祖叹你小孩子不老实,小兄弟,若只能选一人,你当然是选你自己啦,是不是?”
那人又是一惊。
“得了吧吴志,”乔五冷笑道,“只要杀了越汇,老子不在乎活着回去,你要怕,现在就把人丢下,哥哥跟你一道。姓越的,你们想要两个,又是要救那个呢?”
那吴志还未开腔,老人笑了笑:“这话也还不错。”
他似被取悦了,嗯了一声,缓缓道,“洞里没什麽玄机,不过是从前我家里人住过的地方,你往後大概也遇不上了……”
“家里人?”吴志道。
“嗯,那是个很长的故事,我就不说给你了。总之好些年只我和我妻子二人,我们就住在几间小屋——那是在另一片山上了——她爱幽静,我就给她布了点儿机关小阵,不让人来打扰,後来她看中这底下可种她故乡之物,要住下来,我才让人重修了这洞府。她不喜欢木门咯吱响,我就给她造了玉门,连着玉床丶玉架,一切皆为玉造。除了侍弄花草,她只对机关之术多看一眼,我便教她如何摆弄。”
“其实都不过玩耍罢了,後来我们有了孩子,她也就不爱这里了,我才让人在山上建了大一点儿的屋子……人愈多,屋愈多……咳咳咳咳,”他温声道,“这些机关阵法跟你们也说不明白,待会儿离去时,我让越掌门送你们一程便是。”
他声气虽极为温和,那般低沉沉在洞内响起,和着那脚步声的韵律,却有几分骇人。何况不只未明究竟是何玄机,那“送你们一程”几个字更听着不大吉利,彼此都又一静。
这般又下数级台阶,那姓吴的青年转念又道,方才本已任人宰割,而今好歹还是自由身,何须先输了气势,且先道了一声多谢,“……原来上头还是後建,难怪越汇也不知。”
老人笑了笑,“这是我的家事了。幸而如此,否则他连这里也要烧了。”
二人已知越家灭门丶被焚是越汇所为,因“食馀一丸丶杀父弑母”又得知起因在此,别的却不知,乔五道:“我们要杀他,那是和他不共戴天,可你居然也要杀自己骨血,那是为何?——那碑上刻的什麽意思?他为何称越无涯……”
“……弟子……欺瞒师父……乐着诸欲……如牦牛爱尾……”
三人都大惊。那低喃起于乔五背上,“…………以贪爱自弊……盲瞑无所见……”
声音听来断断续续,痛苦至极,然天大之事,都不过瞬间一个起念——他醒了!
——他醒并不如何,但他既醒,越汇却也要醒,那才糟糕至极!
那吴志最是恐惧,惶乱中朝边一退,竟忘了这台阶只丈宽,不先把人丢开,逃又逃到哪儿去?
何况重心猛斜,半边身子都悬出,但听得碎石连滚,惊惧中啊地一声。便是越兴海急跃前来,那生死关头也都慢了!瞬间毛发悚立,心中大叫我命休矣!浑身不由自主,偏偏倒去。
倏忽间,他却鬼使神差般伸出左腿往回一摆,足尖擦在阶沿,仿佛半边一瞬被什麽拖拉,又似只一点——就这一瞬丶一点,借力分离,凌空往内一踅,已落回阶内。
他人连连退几步,靠回壁面,大口喘着粗气,满脸惊恐。
“……妙啊,小兄弟,越某倒小看你这一身功夫了。”越兴海沉面逼近。
这片刻反应之快,功力之劲,动作之连贯漂亮,怕连他也不一定能做到。他可不信这吓呆了的小子能办到。那吴志後知後觉,急忙把人放下,越东风垂手歪头,在地上也坐不稳。
“小师弟……小师弟?”
越兴海伸手扶住他肩,暗自贯了气力,“别跟师兄装啦,醒了便下来罢,别吓坏人,把小兄弟也累坏了。”
他手下运劲,声音微沉,“你再不醒,师兄只有先把季公子丢下去。”
说来朝头一人使个眼色,那人吓了一跳,“他没睡?那我要丢了?”
越兴海眼角一斜,见他真把人悬于边上,又信不过,只好亲自将人抢在手里,半边悬外,“小师弟!你再装睡,师兄真就丢了。”
——就在明光之下,只要越东风眼皮丶睫毛颤动一下,他也能看出来。
“……罪孽在我……业报于人……”季千里口中喃喃不断。
越东风亦无丝毫举动。